第74章
刘铁进门的时候,在门口跺了跺脚,把鞋上的雪给弄掉了,雪水混着泥在水泥地上画出鞋样子,挪开脚,地上散落着几张黄色小卡片,上面有一个千娇百媚的大姑娘,还有一串电话。
他多瞧了一眼,心里嘀咕着要是真有这卡片上的货色就好了。
他那会儿年轻,心气儿高,不是谁都能看得上的,还真和那群五十来岁的老司机有点差别,不过那差别不过是人渣和挑剔的人渣的分别。
老板给准备好了饭菜,进去后是老板家的小姑娘在忙来忙去,帮着端茶递水,往火炉里头添煤。
那小姑娘长得漂亮,高挑秀气,看着年纪不大,也就十六七。
刘铁在人身上多看了几眼,碍着她爸在,也没敢多看。
一群人刚进来,也没心思说什么话,在桌边上风卷残云,要知道平时他们在路上吃饭,都是冷一顿热一顿的,很难吃好。
就吃饭那会儿功夫,门开了,又走进来几个人。
那小旅馆的灯泡是老时候用的钨丝灯,灯光发黄,年头久了,灯泡上面积了一层黑油油的灰,光线发暗。
风卷着雪和沙子吹进了店里,冷不丁的寒气让正吃饭的刘铁打了个哆嗦。
他转回头去看,一眼就瞧见走在最前头那个人。
……
“真帅啊。”刘铁啧了声儿,伸着两根指头在空气中点了两下,跟叶满说:“我一个男人看见他都愣了神儿,那身高、那腿,就算裹着军大衣,也能瞧出他那一身的劲儿,尤其是那双眼睛。”
叶满很投入地听着刘铁说话,仿佛自己也站在了那个边陲小县城,也看见了钨丝灯泡下的风卷雪,还有走来那个人。
“你是没见过年轻时的竞哥,”刘铁摇摇头,压低声音说:“那眼神儿特别利,特别稳,黑黝黝的,没有一点人的情绪,像没怎么在人群里待过……就跟一身野性的狼似的。”
……
推开民宿小门时,萨摩耶正躺在地上睡成了一大团棉花糖。
民宿里很安静,门口老板娘的工作间灯也关了。
刚刚屁颠屁颠疯跑了一路的韩奇奇立刻后退,哼唧着要往叶满身上爬。
叶满是个惯孩子的家长,连忙把它抱起来,小心翼翼跨过横行霸道的大萨摩。
他们的房间靠边儿,路过的几个房间都没什么动静。
韩竞打开门锁,说:“我去熬药。”
叶满的眼神儿不自觉落在他的侧脸,白炽灯光下,那张脸轮廓深邃,无疑是帅的、极出挑的,可也没像刘铁形容的那么夸张。
“我跟你一起。”叶满轻声说。
韩竞离开的动作一顿,低低说:“好。”
半夜十一点,万籁俱寂。
民宿的小厨房里散着中草药味儿,他们自带的小锅咕噜咕嘟冒着热气,氤氲了头顶的灯光。
叶满抱着韩奇奇蹲在地上,仰头看他熟练地分批次地把药草放进锅里,高大的身材在雾气里被揉得有点模糊。
“——哥。”
“——小满。”
安静的夜里,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又都沉默两秒。
叶满开口:“你先说。”
韩竞低头看着正冒热气的中药锅,开口道:“在酒吧那会儿,是不是吓着了?”
叶满一愣。
他没想到韩竞想说的是这个。
第54章
有时候有些人和事, 他自己会强迫自己去忘了、去原谅,但是那时的情绪很难消失,心里平衡也很难调平, 所以他会统一把那些东西拢吧拢吧, 一块儿塞进心里那块儿黑乎乎见不着光的角落里, 然后自己就当没事儿发生。
可是那有后遗症, 在某个情绪低落的夜里, 在某个被创伤的时刻,那些情景会重新闪照,让他重新经历那时的恐惧与羞耻。
其实事情没有得到解决, 他也没有真的原谅刘铁,他只是想要让事情平静而已。
“谢谢……”叶满低下头,摸着韩奇奇的脑门儿,轻轻说:“我没……”
话到这儿, 他忽然又停住, 他意识到自己这一刻不想和韩竞说谎。
“我那时候很害怕。”叶满重新说:“也很生气。”
韩竞:“你看起来和刘铁聊得挺好。”
叶满摇摇头:“我不知道自己对他什么感觉, 之前很讨厌他、害怕他,刚刚他又对我很好,很照顾我, 我就觉得他人还好, 我不想和他发生矛盾了。”
韩竞又往锅里扔放了一包白色粉面,像石灰的药材,药闻起来更苦了。
看着黑漆漆的药汁将粉面吞噬, 韩竞开口:“你喜欢玉吗?”
叶满:“什么?”
“他现在在东南亚那边做生意,倒腾佛牌玉石,”韩竞说:“我让他找块儿好料子,给你做个东西拿着玩儿。”
叶满眨巴眨巴眼睛:“……啊?”
韩竞:“如果不想翻脸, 不能求个公正,咱们就求个平衡。”
叶满:“……”
他紧紧抿唇看着那个男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韩竞拿起手机:“喜欢什么?坠子镯子摆件儿什么的,不愿意戴就送家里人,或者卖钱也行。”
叶满:“……”
他低下头,眼眶慢慢湿了。
“镯子。”叶满小声说。
说完那句话,他好像看到一边倾倒的天平忽然发生变化,那些沉甸甸的压抑被翘了起来。
他忽然明白了一个事儿,那就是他长久以来从未给自己一个平衡,他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这儿扒拉。他想求的,也不过是个平衡。
“送长辈的?”韩竞随口问。
“嗯。”叶满声音闷闷的:“我妈。”
韩竞很自然地说:“那就再让他多打一对耳坠。”
叶满:“……”
韩竞低头发着消息,叶满滴落的眼泪被韩奇奇热情地舔了个干净。
他和小狗对视着,小声说:“哥,他说的那些是真的吗?”
韩竞从手机上抬眸瞥他一眼,语气有点意味深长:“你跟人打听我?”
“没!”叶满窘迫地解释道:“他、他自己说的……”
韩竞收起手机,半靠在门口,敞开的门外是丽江八月的夏季清凉的夜。
他抱起手臂,摆出一幅聊天的架势:“他怎么说的?”
“他说……”
……
刘铁就觉得,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那群人皮肤深,都长得很高大,也都不爱说话,老板殷勤地领着他们往楼上走,搭话也只能得着零星回应。
刘铁眼睛跟着看,无意间和其中一个人对视上了,那人眸色很冷,有股子狠戾劲儿,吓得他立刻收回视线。
“那些人是哪的?”车队里有个司机低低说道:“瞧着不是善茬儿。”
刘铁听师父说:“听口音,应该是青海来的。”
这就是个小插曲,两伙人萍水相逢,井水不犯河水。
吃完饭,师父冲老板使了个眼色,一群人就上了楼。
那楼上隔出不少小房间,一个房里架着上下铺,好几张床连着,按床位卖钱。
但是这种地方就不太适合干那事儿。
刘铁在那木板搭的简陋浴室里头洗了个热水澡,终于把身上的臭味儿洗干净了,端着脸盆往回走。
从走廊尽头那个门口经过的时候,他听着了里头糜烂又腻的那种事的声儿。
那里边有两张床,门口排着队,有他们车队的,也有不认识的人,一次进去俩,各干各的。
门口拍着队呢,刘铁没什么兴致,他心里记挂着门口大车里睡着那人,不知道那人是生是死。
刚走到他们房门口,他瞧见旅馆老板娘上来了。
刚刚上菜时刘铁见过她,就随口打了声招呼。
老板娘也冲他笑笑。
刘铁瞧她往走廊尽头走,觉得有点奇怪,就在门口多站了一会儿。
然后他瞧见,老板娘进了那间屋,没再出来。
他意识到了什么,心里觉得不舒服,走到楼梯口往下看,想看看老板在没在,怎么让自己媳妇儿干这事儿。
这一瞧,他瞧见了老板家的闺女。
她站在墙边上,低着头,缩着肩,她爸一巴掌扇在她脸上,嘴角都出了血。
俩人说话声不高,可刘铁天生耳朵好,听了会儿热闹。
这才知道,她爸正让她上去接客,她不愿意。
刘铁和叶满说,那时候路上没有好人坏人,其实也是说他自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