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韩竞:“你感兴趣,下一次和我们一起。”
有时候叶满会为韩竞语言里一些不经意的小细节感到很舒服,比如他说“和我们一起”,而不是“带你一起”,同一个结果,但感觉微妙。
叶满摇摇头,却又好奇地问:“你们都去过哪里?”
韩竞:“雪山、冰川、湖泊、天坑、洞穴。”
叶满在心里“哇”了声。
韩竞:“喜欢哪个?”
叶满:“不会很危险吗?”
韩竞用刀子划开洞口的杂草,说:“探险队就那么固定的十几个人,都是专业的,有地质学家、户外探险家也有从事医疗行业的,十几年前组起来那会儿遇见些事儿,再之后都是有惊无险。”
叶满帮着他扯开那些草和细藤,问:“什么事?”
韩竞:“一次湖泊探险,我们一起下去的,有个人没上来。”
叶满手顿了一下,问:“溺水了?”
韩竞:“自杀。”
叶满不能理解他的话,他的逻辑是在水里自杀也应该是溺亡才对,为什么他要再说一次自杀:“在水下自杀?不是溺水吗?”
韩竞:“他在水底用刀子割断了自己的脖子。”
他先一步走进山洞,叶满小心观察了一下,跟在他的身后,走出几步他驻足回头看,青色天光隐约漏了一点进来,叶满恍惚看见有雨被风刮落。
明明只进来几步而已,可回头时又感觉来路很长很长。
再转身往里看,前路黑得没有尽头。
手电灯光稍远了,叶满连忙抬步跟上,其实稍微远也只是差了几步而已,韩竞没走太快,可在这种环境里,叶满觉得没安全感。
洞壁凹凸不平,脚下都是些碎石,踩上去发出咯吱的摩擦声。空间虽然还算宽敞,但韩竞必须得稍微弯腰走路。
“为什么呢?”
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下,他警惕性提到了最高,不停地观察周围。
他走在韩竞侧后方,想说点什么来缓解紧张。
韩竞:“那个湖下面很复杂,大洞套着小洞,越往下水压越大,不小心就会迷路。”
叶满:“在水下迷路吗?”
韩竞:“嗯。”
叶满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问:“你们没在一起吗?”
韩竞:“我那会儿就业余玩玩,没下水,他们原本是在一起,但水下很暗,没人注意他什么时候脱离队伍的。”
叶满:“他没跟上吗?”
韩竞:“他们浮出水面,我发现少了一个,他们立刻下去找。”
叶满有些紧张,他问:“中间隔了多久?”
韩竞沉默了一下,低低说:“算上他们最后一次在水下看见他,大概过了二十分钟。”
叶满:“氧气充足的话,二十分钟不长啊。”
韩竞:“那只是失去他视野的二十分钟,而且最后见面是在深水区。”
叶满不太有概念。
韩竞:“我报警、叫了救援,让已经力竭的队友在上面等,下潜去找。”
叶满:“你找到他了吗?”
“嗯,”韩竞低低说:“两个小时后,我和一个救援队的找到了他,他就在一个小型洞里飘着,一动不动。”
叶满不太敢想象那个场景,太恐怖了。
韩竞:“找到他的时候,他的氧气还有剩余,但他死了。”
叶满觉得害怕又难过,他问:“为什么啊?”
韩竞转了个弯,停下等叶满跟上来:“尸检结果,他死前应该很害怕。”
叶满:“他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吗?”
韩竞:“那里什么也没有。”
叶满又开始迷信,追着说:“不一定呢,万一有水鬼呢?”
韩竞:“没有水鬼,是因为他找不到路了。”
叶满:“他为什么不等你们?”
韩竞一向沉稳的声音变得有些难过:“他他在氧气耗尽之前选择了自杀,因为他以为自己没希望了。”
叶满长久地说不出话来。
他沉默地跟上韩竞,没再问。
又向黑漆漆的山洞走了一会儿,洞很明显变窄。
韩竞开口道:“这个洞四通八达,出口很多,我来过很多次,很熟悉。”
叶满小声说:“我不害怕。”
他忍不住问:“为什么出了那样的事,你还要继续探险呢?”
韩竞只是说:“这个洞里有很多奇特的东西。”
那天,叶满走在那曲折的、地势忽上忽下的喀斯特地貌溶洞里时,听到韩竞说了这么一句话。
之后他记录下来时,想了很久很久,他觉得那个酷哥儿真正想说的是——前面总有什么会让我觉得不虚此行。
他跟在韩竞身后,向里面走了下去。
走出一段距离,外面的世界就全部和他们分离了。
——
贵州是喀斯特地貌大省,喀斯特地貌的岩石是石灰岩,是早期海洋生物遗骸堆积而起形成,石灰岩容易被流水侵蚀,流水侵蚀地表形成石林,侵蚀到地下,就形成溶洞。
转过不知多少岔路,我已经忘记自己从哪里来时,听到了水声。
我们从某个洞口钻出来,前面就不再有路,而是一个巨大的、纯粹黑暗的空间。
在那里,高功率手电并不能照亮多远距离,他从背包里取出冷焰火照明棒,点燃时,红色强烈的灯光骤然亮起,将整个洞腔照亮。
我抬起头时,他将照明棒照向地下洞穴,光线太过耀眼,我看不太清他的样子,只觉得他很高,很酷。
我半跪在地上,扒着洞口边缘向下看,不可思议地望着那个地下世界。
那是一个很大的跌水瀑布,水从比我们更高的地方倾泻而下,落在距离我们将近二十层楼高的边石坝里,边石坝像梯田一样层层向下堆叠,瀑布的水就一级、一级地流淌下去。
我那是我这辈子见过最不可思议的景象,穹苍顶端是花纹奇特的岩石,像一只巨大的眼睛,瀑布的水跌落边石坝,清澈明透的水是比天空的颜色还要浅的淡蓝,美得让人想哭。
水声哗啦啦的响动,充斥了整个洞窟。
在冷焰火燃烧的六十秒钟里,我看见了世界上最美的风景,当一切回归寂灭,纯粹的黑暗带来的压力再次袭来,让我有点适应不来。
自然的力量如此强大纯粹,我那一分钟几乎忘记自己是谁,只觉得能看到这一幕,真的好幸运。
他走到我身边,说:“我们下去。”
我还在四处找路,他已经拿出绳子和护具,固定好后,把我和他栓在了一起。
我恐高,在意识到他要做什么那一刻下意识想要放弃继续往前,但是他在我额头吻了一下,对我说:“别怕。”
我偷偷喜欢了他啊,他说了“别怕”,我再怕也不会拒绝他的。
——
对于叶满来说,这是一次太过大胆的冒险,要从二十层楼高、六十多米的地方,仅凭一根绳索降落。
韩竞动作很专业熟练,但是叶满很紧张,紧紧抱着韩竞的腰。
他仰头看头顶,刚刚那六十秒里,他看清了上面有一只巨大的眼睛,那样震撼,让人身上汗毛都竖起。
手电灯光顺着岩壁下移,坠落深深的地面,叶满脚下是空的,失重感太强,让他有一种身处噩梦里的幻想,那过程太过漫长。
“可以快点吗?”叶满觉得自己有点坚持不住了。
韩竞调整了一下降落速度。
但是很快,叶满又说:“慢点!”
“到底是快还是慢?”韩竞贴着叶满的耳朵问。
那样黑暗的环境,只有两个人的世界,一模一样的话,让叶满想起了冬城他们分离前的那个夜晚,韩竞在他床上也是这么问的,那时候俩人不熟,做那种事时,韩竞逗他的话让他有种胆战心惊的刺激感。
现在孤悬在偌大洞穴的半空中,掉下去就得摔八瓣,也挺胆战心惊的。
叶满逃避着,不说话。
他觉得韩竞应该会体贴地放过他的,但是他忽然加快了速度。
瀑布的跌水声中,叶满有种上面固定绳子的扣子脱落的错觉,他觉得整个人正在极速下坠。
惊恐之下,他连呼吸都不会了,试图去捞绳子,可还没摸到,坠落停止了。
“你没主意,就随我高兴。”韩竞心情听上去挺好,痞里痞气地对三魂没了七魄的叶满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话,床上他也说过。
几秒后,叶满的脚踩在了实地,他低下头胡乱扯身上的护具,呼吸有点急促。
韩竞略带笑意地说:“我来。”
他轻轻松松解开了叶满身上的扣子,解开的瞬间,叶满立刻退后,侧过身去,看也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