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我回来就解雇你。”不服气的老葛朗台把脑袋挤出半开的车窗。
拿侬则以拳头相应:“雇佣我的是欧也妮小姐, 不是你。”
“我是她父亲!”老葛朗台暴跳如雷, “在她出嫁前,我是她的监护人。”
“那就由我雇佣拿侬。 ”珍妮朝老葛朗台挥动右手,“还有, 你现在是欧也妮的被监护人。”
“我……”骂骂咧咧的老葛朗台在拿侬钻进车厢后尖叫了声,安静下来。
珍妮则与欧也妮坐后面的车。
“挺热闹的。”索漠城首富的官司很难不引人注目,外加这是女儿申请的禁治产官司, 看热闹的很快把法院围得水泄不通,更有甚者在后排模仿长劲鹿,花钱买旁听席的票。这可能是法庭第一次被好事者挤满,空气凝滞,观者宝涵如夏日的午后。窗户开着,但无法将人的臭味彻底驱散。
像百眼巨人般守着金库的箍桶商人坐上被告席。
法庭的执达吏穿着开线的旧衣服,靠着墙,扫过还在窃窃私语的人,目光落到被告席上。
显然他是好事者的一员,但要分心维持秩序。
“干得漂亮,女儿!干得漂亮。”老葛朗台坐上被告席的那刻冲欧也妮鼓掌,肉瘤是似的鼻子气得一抖一抖,“咱家成了全城的笑话。”
欧也妮在众目睽睽下眼眸低垂,双手搁在《圣经》的封皮上,对父亲的叫嚷丑而不闻。
传统社会强调女儿的服从性,可欧也妮口碑甚好,老葛朗台又不是好人,所以他的指责不仅没让女儿失去支持,反而加强了自己疯了的闲言碎语。
“安静。”审判长瞪了眼开始发挥的老葛朗台,敲击法槌,开始宣读比命长的起诉书。
看热闹的想听老葛朗台家的丑闻,最好让欧也妮和老葛朗台当庭互骂。
冗长的起诉书挑起一片哈欠。
执达吏轻捶木棍,哈欠声略小了些。
“欧也妮·葛朗台小姐,可以陈述申请禁治产的理由。”审判长坐下,口干舌燥道。
欧也妮的身体不可察觉地颤抖了下。她深吸一口气,放下搁在膝盖上的《圣经》,缓缓站起身。她的声音起初很小,但很快便清晰起来,眼也逐渐鉴定。
“尊敬的审判长大人,各位推事先生,”她开口,忽略了怒目而视的老葛朗台,直视着法官们,“我今日站在这里,并非出于一个女儿的不孝,恰恰相反,是出于最深切的忧虑与责任,以及为我可怜的母亲伸张正义的执念。”她指向老葛朗台,观众席上的精神一阵,窃窃私语声又大了起来。
“安静。”审判长与执达吏不得不再次维持秩序。
“我母亲的悲剧是可避免的,不是一个虔诚善良的基督徒母亲应得到的结局。”想到可怜的老葛朗台夫人,欧也妮泪如雨下,声音也哽咽起来,“上帝见证,我的母亲是最好的女人、妻子。可就是这完美无缺的可怜人啊!病入膏肓时竟只得到两次不算治疗的问诊,开的还是免费的安慰剂。”
观众席上响起惊呼。
老葛朗台发出一声短促而响亮的嗤笑:“谣言!绝对是谣言!”他向审判席微微弯,转身朝观众席大声喊到:“我会和要害死一个爱我的女人,贤良的妻子?”
欧也妮反驳了他,声音哽咽,思路清晰:“那你为何不给我母亲请医生?一个坐拥巨额财富的人,口口声声说爱着妻子,却不愿在妻子病时请个医生好好看看!”
“我请了。”老葛朗台捉住漏洞,“两次。”
“那是因为我母亲死后,她的遗产会留给我!”欧也妮又哭了起来,“你不想给我可怜母亲花钱,但又觊觎她留下的巨额财富。”她提出要请人作证,“关于这点,给我母亲看病的医生能作证。而且在我母亲死前,我父亲千方百计地想借我母亲的身份获取博林小姐的监护权。这一点,克罗旭公证人能作证。”
“放屁!”老葛朗台气成猪肝色,“她简直是胡说八道。”
“安静。”审判长瞪了眼老葛朗台,“裁决的不是你,是我。即便你对葛朗台小姐毫无尊重,也要尊重我这法官。”他举起了法槌以作威胁。
老葛朗台愤愤不平,但好歹是安分下来。
给老葛朗台夫人看病的医生上台,证明了欧也妮的话:“老葛朗台夫人的确是可怜的紧。”不必违心的医生真情流露,“我劝他送夫人去城里看病,兴许会好,可他听说城里看病要花几百甚至上千法郎就打住了我,让我开点安慰剂。”还补充道,“要最便宜的那种,最后是克罗旭先生看不下去了,出资让我开点好的,警告老葛朗台先生不要虐待他的可怜病妻。”
“谎言!这全是谎言!”
“安静。”审判长让医生交上收据单和医疗记录,确定他的证言有效。
克罗旭公证人也充当了证人,清晰道出老葛朗台夫人是什么时候病的,自己是如何劝说老葛朗台给妻子治病,又找医生给老葛朗台夫人开了安慰剂。
他是懂得语言艺术的,与医生默契十足,没提他受老葛朗台之托给葛朗台夫人找用以糊弄欧也妮的医生,把自己包装成良心未泯的老朋友,末了还很惋惜道,“我赞同欧也妮小姐的话,老葛朗台先生是真的病了,病的不清。”
“听说他曾试图获取博林小姐的监护权。”
“是的,他有找我询问这方面的法律。”克罗旭公证人交上大德-拉-贝尔特尼埃的遗嘱作为证据,“得知老葛朗台夫人的外祖父给博林小姐留了份遗产后,老葛朗台夺监护权的心更焦急了。”
“这又能佐证什么?”老葛朗台面色苍白却依旧在我自己辩解,“我又没害她。”
审判长意味深长道,“谁说只有刀子伤人?圣经里能害人的方法多了去。克罗旭先生,您的证据非常有用,谢谢,您可以退下了。”
然后上来的是女仆拿侬。作为老葛朗台一手雇佣的女仆兼二十年心腹,全城都对她的证词非常信服,压根不用纸质证明。
原著里的拿侬忠诚得像狗。
老葛朗台是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让拿侬站到对立面上。
“他对妻子的爱护不急对黄铜的一半。”拿侬详细描述了葛朗台夫人生病时,老葛朗台是何等计较妻子的开销,抱怨她躺着装懒,不能为家里增添收入。
“铁石心肠的人都听不得这话。”拿侬抹着眼泪道,“他做的太过分了。”
老葛朗台动了动嘴唇,没像对欧也妮或克罗旭时疯狂反击。
之后有珍妮。博林,格拉桑银行家上庭作证。
欧也妮总述她对父亲的担忧:“他对金钱的执着已超越了理性,变成足以摧毁一切的偏执。他不再控制欲望,区分储蓄与不顾一切的贪婪。他将自己锁在金钱构建的无形牢笼里,逐渐失去对美德、人际关系的感觉。他的世界缩小到只剩钱,为此能牺牲妻子,抛弃女儿,不听来自多年好友的寒意劝阻。诸上所述,为了不让父亲变成金钱的奴隶,贪婪的怪物,我向法院申请对父亲的禁治产。”
说到这儿,欧也妮转过了头,看向父亲,眼里滚着化不开的哀:“他不再是我记忆中那个强大、精明,冷酷但却有点人情的父亲。贪婪正侵蚀他已所剩无几的理智。他需要保护,需要从他已无法驾驭的财富和由财富带来的诱惑里解脱出来。他需要医生的照料,而不是算盘和账本。”
“这次是我母亲成为牺牲者,下次是谁?我这老姑娘?还是陪他三十年且忠心耿耿的拿侬。”
老女仆听完一脸兔死狐悲的凝重状。
克罗旭公证人也深有感触——谁知道老葛朗台发疯到最后会不会拿他们开刀?在
欧也妮微微鞠躬,坐下后又拿起《圣经》,放在膝上,双手搁着《圣经》的封皮。
老葛朗台又突然爆发,挥舞着拳头,脸涨成了猪肝色。
“胡说八道!简直是胡说八道!”他咆哮道,声音震得窗户不少人的耳膜嗡嗡作响,“她是个狡诈又善于伪装的女人。她想偷走我的一切!我的金子!我的股票!我半生的心血!谁都别想碰我的金子!我的钱!尤其是你——欧也妮!我叛逆的女儿,精明的骗子。谎言之神降世都难比你为争夺家产付出的演技与口舌。法官大人,她是在诅咒她的父亲!你们看不出来吗?疯的是她不是我!疯的是她!欧也妮啊!”老葛朗台吼得嗓子劈开,声音沙哑。
这失控的,与一个体面的富商身份截然不符的咆哮成为了禁治产令的有效证据,充斥着老葛朗台的不安与惶恐。
审判长蹙紧了眉头,重重地敲下了法槌。
“安静!葛朗台先生,请你控制情绪。您接二连三地失控您处于一个不利位子。除了证言,您的表现也被列入判决考量。”
老葛朗台张着嘴,飞进蚊子都无从察觉。
禁治产的裁决不出预料也比珍妮想得更快下达。
法庭判决老葛朗台神志不清,需要监护,欧也妮成功拥有两千至三千万法郎的资产,一跃成为索姆省最富有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