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她悄悄松了攥着衣料的手,转而扣住千寻谕的指缝,指腹摩挲,心里那盘悬着的赌局,忽然有了几分笃定的重量。
  风忽然转了向,从青丘的暖香里抽离,坠入一片沉郁的冷寂。
  创世神教的大殿远比传闻中更显诡异。白玉铺就的长阶从殿门延伸到祭坛下,每一级阶面上都刻着繁复的符文。
  却不是修仙界常见的祈福纹样,倒像用鲜血勾勒的锁链,在廊柱间跳跃的烛火下泛着暗腥的光。
  鎏金盘龙柱撑着高阔的穹顶,龙鳞上积着薄薄一层灰,却在暗处透着冷硬的光泽。
  殿中悬着九层暗紫色纱帐,每一层都绣着半残的神纹,风从殿门缝隙钻进来时,纱帐便层层叠叠地晃,把帐后的人影揉成一团模糊的枯影。
  帐内的男人斜倚在玉床上,锦被裹着他形同枯槁的身躯,却仍遮不住那骇人的消瘦。
  肩胛骨像要刺破肌肤顶出来,青灰色的皮肤贴在骨头上,连脖颈处的血管都清晰得像要崩裂。
  他的发丝枯白如霜,几缕贴在凹陷的颊边,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是淬了寒星的墨,明明气息微弱到连呼吸都带着沙哑的滞涩,却仍有慑人的压迫感。
  殿门推开时,他眼皮都没抬,只枯瘦的手指在玉床扶手上轻轻敲着,节奏慢得让人心里发紧。
  凤弈的玄色法袍扫过阶面,带起细微的尘埃。
  她屈膝跪下时,脊背仍挺得笔直,唯有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几不可察地蜷了蜷。
  那是对帐内人的敬畏,掺着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师尊。”她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传到帐内,“人,带到了。”
  萧烈跟在他身后,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进来,膝盖蹭着白玉阶,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不敢抬头,额发垂下来遮住眼睛,只能看见他颤抖的肩膀和攥得发白的指节。
  听到凤弈的话,他连忙伏得更低,胸口贴着冰冷的玉阶,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仿佛怕自己的气息惊扰了帐内的人。
  帐内的男人终于缓缓抬了眼,那道目光穿透层层纱帐,落在萧烈身上时,像带着实质的重量,压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
  “东西。”
  男人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每个字都裹着冷意。
  萧烈浑身一僵,连忙抬手结印,掌心亮起幽蓝的光。
  一柄乌木柄、银链缠鞘的短番从他丹田处浮出来,番身刻着黑白双纹,正是阴阳锁魂番。
  那纹路在光下竟像活过来一般,顺着银链轻轻蠕动,散出若有若无的阴煞之气。
  他不敢多看,指尖一松,任由短番悬浮在半空,连头都埋得更深了。
  帐内的男人眼中骤然闪过一抹亮得惊人的光,那是压抑了不知多久的激动,让他枯瘦的脸颊竟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
  他没起身,只勾了勾手指,那柄阴阳锁魂番便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穿过层层纱帐,稳稳落在他掌心。
  冰冷的番身贴上他青灰色的皮肤,男人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摩挲着番身的纹路,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却只一瞬,便又恢复了那副淡漠的模样。
  “按计划进行。”
  他摆了摆手,声音又恢复了之前的沙哑,仿佛方才的激动只是错觉。
  萧烈如蒙大赦,连“是”都不敢说出口,只膝盖着地,一点一点地往后倒退,直到退到殿门处,才敢撑着地面站起来,几乎是逃也似的退出了大殿,连门被风吹关的声响,都没敢回头看一眼。
  凤弈仍跪在原地,垂着眼帘,直到帐内传来男人轻微的咳嗽声,才低声道:“师尊若有吩咐,弟子随时在殿外候着。”
  帐内静了片刻,只传来玉床扶手被敲击的轻响,而后是男人淡淡的一句:“去吧,看好萧烈,别出岔子。”
  凤弈应声起身,转身时,目光飞快地扫过那层层纱帐。
  帐内的人影正低头摩挲着阴阳锁魂番,番身的幽光透过纱帐,在他枯瘦的指尖映出一点冷色。
  凤弈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转身走出了大殿,将那片沉郁的冷寂,关在了门后。
  竹楼的窗棂漏进半缕晨光,落在案上的桂花糕碎屑上,泛着暖融融的光。
  云舒刚跨进门,就把佩剑往墙角一靠,气鼓鼓地揉了揉酸胀的脚踝:“皇宫哪有半点意思?除了金砖铺地就是规矩多,连棵能爬的树都没有!”
  商惊秋正捧着茶盏暖手,闻言忍不住弯了弯眼,眼角的细纹里都浸着笑意。
  坐在她身侧的千寻谕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茶盏沿,将自己那杯更热些的递过去,声音里裹着笑意:“本就是些虚耗心神的应酬,无趣才正常。”
  指尖相触时,两人都顿了顿,商惊秋望着她眼底的温柔,满心的妥帖。
  云舒没注意到两人间的小动作,抓起一块芙蓉糕塞进嘴里,含糊地朝轻烟招手:“轻烟姐姐,还是咱们这儿好,有糕吃有茶喝,待会儿咱们去后山摘灵莓好不好?”
  轻烟笑着点头,两人凑在一处小声商量起后山的路径,竹屋内顿时漾开清甜的笑语。
  瑶望端着紫砂茶杯,指腹摩挲着杯身的冰裂纹,目光落在商惊秋身上,语气平和:“此番结束,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商惊秋握着茶盏的手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茫然。
  自她决定追随千寻谕,便没再想过“去向”二字,她抬眼看向身侧的人,轻轻摇了摇头:“还没什么头绪。”
  话音刚落,千寻谕突然伸手握住她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道。
  她看着商惊秋的眼睛,语气比平日稍快些,却刻意放得柔和:“我们去青丘吧,我已经好些年没回去了。”
  商惊秋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从前千寻谕提起青丘时,总带着些复杂的怅然,从未这般主动提议回去。
  但她望着千寻谕眼底的期待,那点疑惑转瞬即逝,只呆呆地点了点头,心里软成一片。
  大抵是这些日子安稳,她终于想回故土看看了。
  “青丘?”云舒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丢下手里的糕渣就跑过来,拽住千寻谕的衣袖晃了晃,眼睛亮得像缀了星子,“我也要去!我还没见过狐族的地盘呢,是不是有漫山遍野的桃花?”
  商惊秋正要开口应下,千寻谕却先轻轻拍了拍云舒的手,语气软得能化开:“乖,这次先不带着你。”
  她指尖拢了拢云舒额前的碎发,眼神里闪过一瞬不易察觉的紧绷,随即又掩在温柔里。
  “千年前青丘遭难,如今山路满是瘴气,还有未消散的禁制,我的灵力只能护得住惊秋,带你去太危险了。”
  商惊秋闻言,立刻附和着点头,伸手揉了揉云舒的头顶:“是啊,你修为太低了,等我们把青丘的隐患清了,就来接你,到时候带你看遍青丘的桃花林,好不好?”
  她满心都是“不能让云舒涉险”的念头,全然没察觉千寻谕说“灵力只能护得住惊秋”时,指尖攥着她衣袖的力度紧了几分,也没听出那句“千年前遭难”里藏着的急切。
  仿佛多留一刻,就会有什么东西追上来。
  云舒虽撅着嘴,却也知道轻重,垮着肩膀点了点头:“那你们一定要早点回来!”
  千寻谕望着商惊秋的侧脸,眼底悄悄掠过一丝担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她腕间的青丘烙印。
  昨夜她分明感应到,创世神教的阴煞之气,已经飘到了竹屋附近。
  云舒攥着衣角的手松了松,眼底的失落藏不住。
  她不是不懂“危险”,只是更怕和商惊秋分开,可当“修为太低”四个字从商惊秋嘴里说出来时,她忽然想起下山这些日子,每次遇袭都是师姐挡在前面,。
  那点委屈瞬间被挫败压了下去。
  “知道了。”她踢了踢脚下的竹影,声音低了些,“我会好好练的,下次再跟你们走,就不会拖后腿了。”
  话音刚落,她忽然抬头盯着商惊秋,眼睛瞪得圆圆的:“不对啊师姐!上次观你修为还在灵智境,怎么才多久就到融合境五重了?”
  她伸手去扯商惊秋的衣袖,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
  “你是不是偷偷藏了什么天材地宝,都不跟我分享!”
  第59章 嗯…修为快!我努力!
  商惊秋被问得一噎,指尖下意识摸了摸鼻子,耳尖瞬间发烫。
  她哪敢说这是双修带来的裨益。
  千寻谕修为远超她,每次相触时,对方的灵力都会不自觉滋养她的丹田,说是“采补”,倒更像千寻谕在毫无保留地渡她灵力。
  “就、就是最近修炼勤了些,运气好罢了,这背后的艰辛,你不懂…”
  她眼神飘向窗外,不敢看云舒的眼睛,连声音都弱了几分。
  “你要是好好练,也能进步这么快的。”
  一旁的千寻谕早已红了耳朵,连耳尖的绒毛都泛着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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