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凤弈望着白雾吞没千寻谕的方向,指尖的湿意还未干透。
  山风卷来松涛声,竟让她想起神教大殿里终年不散的香火气。
  那里的人总说七情六欲是修行的劫,可方才识海里千寻谕攥着金芒的模样,却像一把火,烧穿了她二十年来被规训出的冰冷。
  她垂眸看着掌心涌动的青绿色灵力,那灵力比往日更盛,甚至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温软,是因那点“感悟”而生的突破。
  “唾弃的,原是自己没见过的滚烫。”
  她轻声呢喃,抬手抹去颊边的泪,转身望向山谷外的青云宗方向。
  眸底最后一点疏离褪去,只剩沉凝。
  她需找个清静处闭关,将这突如其来的修为稳固,待出关时,那些欠账,也该一一清算。
  话音落,她足尖一点,青影掠过树梢,消失在山林深处。
  聚灵阵中,金光如流水般裹着千寻谕。她盘膝坐在阵眼,白发垂落肩头,眉心那点云瑶神尊留下的金芒忽明忽暗。
  云瑶立在阵外,月白衣袖被阵中灵力拂得轻晃,望着她空洞的眼睫,一声叹息落在风里,带着神性的悲悯,也藏着凡人般的不忍。
  她抬手凝出一缕比之前更暖的金芒,指尖轻扬,那金芒便如游丝般飘向千寻谕的眉心。
  “既已应你,便再护你一程…至少,让你寻她时,多几分清醒。”
  金芒彻底融入千寻谕体内时,她眼睫极轻地颤了颤,喉间溢出一声模糊的“惊秋”。
  云瑶望着这幕,终是转身,素衣身影渐渐化作金辉,消散在聚灵阵的雾气中。
  阵内只剩金光流转,伴着千寻谕微弱的呼吸,守着一场以魂为注的等待。
  而此刻,千寻谕拼死要寻的那抹魂,正陷在一片混沌的温柔里。
  意识像是被泡在温水里,模糊间,商惊秋感觉自己陷进了柔软的沙发。
  不是妖皇殿的寒玉,也不是魔域的黑石,是带着阳光味道的布艺沙发。
  她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米白色天花板,耳边传来客厅挂钟“滴答”的声响,身上穿着的还是睡前换上的棉质睡衣,袖口绣着小小的草莓图案。
  “这里是……家?”
  她撑着沙发坐起身,环顾四周。
  茶几上放着昨天没喝完的可乐,电视柜上堆着几本她喜欢的小说,阳台上的绿萝垂着新抽的嫩芽。
  一切都和记忆里的现代小家一模一样,可心底却翻涌着一股莫名的陌生感,像隔着一层雾看自己的生活。
  手机突然响起,屏幕上跳动着“李姐”的名字,是公司的同事。
  她指尖微顿,划开接听键,那边立刻传来熟悉的催促声:“惊秋,你今天怎么回事?都九点了还没来上班!”
  第69章 上班???
  “上班?”商惊秋愣了一瞬,脑子里像塞了团棉花,那些关于妖雾、传承、千寻谕的碎片明明就在眼前,却抓不住,“哦……睡过了,马上到。”
  挂了电话,她盯着手机屏幕里自己的脸。
  眉眼依旧,只是多了几分现代职场人的倦意。
  她用力揉了揉太阳穴,只当是做了场太长的梦,可指腹触到眉心时,却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刺痛,像有什么东西藏在那里。
  闹钟再次尖锐地响起,是她定的工作日提醒。
  条件反射般,她跳起来冲进卫生间,冷水扑在脸上,那点刺痛才淡去。
  她匆匆洗漱,换上通勤的西装套裙,随手抓起茶几上的全麦面包叼在嘴里,拎着包就往门外跑。
  电梯里映出她匆忙的身影,头发还带着点湿,嘴里嚼着面包,和千千万万个赶早班的人没什么两样。
  这之后的一个月,商惊秋彻底沉入了这样的日常。
  挤地铁、改方案、和同事聚餐、下班回家追剧,那些关于玄幻世界的碎片像被风吹散的烟,再没清晰地出现过。
  她甚至开始觉得,那段“记忆”真的只是一场离奇的梦,直到那个加班的夜晚。
  夜色已深,写字楼里只剩零星的灯。商惊秋拖着灌了铅的腿走出电梯,拒绝了同事“一起吃夜宵”的邀请。
  她现在只想扑进沙发,睡个天昏地暗。掏出钥匙打开家门,玄关的灯还没来得及开。
  一道低沉的男声突然从客厅里传来:“回来了?”
  商惊秋浑身一僵,汗毛瞬间竖了起来。她反手攥紧门把,指尖冰凉。
  家里进贼了?
  她没敢开灯,凭着记忆摸过玄关柜上的衣架子,胡乱挥舞着,同时猛地拉开家门,想喊楼下的保安。
  “别费劲了。”
  男人无奈的笑声响起,带着点慵懒的磁性。
  下一秒,商惊秋感觉手腕一麻,手里的衣架子“哐当”落地,一道无形的力量裹住她,将她往客厅里带。
  紧接着,“咔嗒”一声,她刚拉开的门被轻轻关上,连带着她最后一点呼救的希望,也被关在了门外。
  客厅的灯不知何时亮了。商惊秋被那股力量困在原地,惊恐地抬头望去。
  沙发上坐着个男人,约莫一米九的身高,肩宽腰窄,一身玄色古装长袍,领口绣着暗金色的魔纹,墨发用玉冠束着,露出线条利落的下颌。
  她心里瞬间凉了半截,这哪是贼?分明是个有“异装癖”的疯子!
  看他抬手就困住自己的本事,怕不是还会点邪门歪道!
  她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声音发颤地求饶:“大……大哥,我家没多少钱,抽屉里有两千现金,你都拿走!别杀我,我上有老下有小……”
  男人嗤笑一声,从茶几果盘里捏起一颗紫莹莹的葡萄,慢悠悠放进嘴里。
  嚼了两下才抬眼看向她,眸底带着点玩味的笑意:“都忘了?商惊秋,你倒是沉浸得彻底。”
  话音未落,他指尖凝出一缕暗紫色的灵力,轻轻一弹,那灵力便如箭般射向商惊秋的眉心。
  “唔!”
  剧痛骤然炸开在太阳穴,商惊秋像被人用锤子砸了脑袋,疼得蜷缩在地上,双手死死抱着头。
  那些被遗忘的记忆碎片此刻如潮水般翻涌。
  千寻谕通红的眼眶、魔域里漫天的血雾、自己魂飞魄散前最后看到的那道白色身影……
  还有那句刻在灵魂里的约定:“等我,一起看青丘的桃花。”
  男人就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吃着葡萄,玄色衣袍垂落在地毯上,看着她在地上打滚,眸底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种“看戏”般的平静。
  十五分钟后,商惊秋浑身被汗水浸透,头发黏在颊边,虚弱地趴在地上,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她缓缓抬起头,视线模糊地看向沙发上的男人,眼底只剩警惕和一丝未散的痛楚:“你……是谁?”
  男人这才放下手里的葡萄串,掏出帕子擦了擦指尖的汁水,身体微微前倾,换了个正襟危坐的姿势。
  墨色眸子里的玩味褪去,多了几分郑重,却又带着点说不清的邪气:“正式介绍一下,我叫明夜。”
  他顿了顿,看着商惊秋骤然收缩的瞳孔,勾了勾唇角,补充道:“魔神,按你们正道的说法——是正儿八经的‘正神’哦。”
  商惊秋将水杯重重磕在茶几上,杯沿撞出一声脆响,水汽氤氲了她的眉眼:“滚出去。”
  语气里没了方才的颤音,只剩淬了冰的硬。
  明夜指尖正捏着颗葡萄转圈圈,闻言只抬了抬眼皮,玄色衣袍扫过沙发边缘,慢悠悠往椅背里靠了靠,半点要动的意思都没有:“急着把我赶跑,是怕我戳破你那点‘挺好’的假象?”
  商惊秋攥紧杯柄,指节泛白,没接话。
  她确实怕,怕这人再说出什么让她心乱的话,怕自己好不容易筑起的平静,就这么被戳出个窟窿。
  “你信明水吟的话,信到连自己掉坑里都不知道。”
  明夜嗤笑一声,将葡萄抛到半空又接住,动作闲散得像在看戏。
  “那日祭坛上,她拿着缚魂链缠你脖子,凑在你耳边说‘千寻谕早想弃你了’,你就真信了?”
  这话像根冰针,猝不及防扎进商惊秋心口。
  她猛地抬眼,眼底翻涌着痛心与不甘,却仍嘴硬:“我听到了。”
  “好好好,你听到了。”
  明夜耸耸肩,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明水吟要的是你体内的神元,逼着她说,可你明明看得出她违心,又为什么放弃?你难过的是什么?”
  商惊秋的呼吸顿了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壁的凉意。
  可这点动摇很快被“不爱”两个字压下去。
  她别过脸,盯着茶几上未干的水渍,声音发哑:“不管是不是被逼的,话是她自己说的,假的比真的更让人恶心,就像……”
  “就像冬夜里潮湿的棉袄,裹着冷还甩不掉,是吧?”
  明夜接话接得干脆,打断了她的话头。
  “但你也不想想,谁把这棉袄塞给你的?是明水吟,她就是要你抱着这念头躲在幻象里,好安安稳稳抽你的神元,你以为这‘家’是你自己念出来的?是她用你的魂碎片织的网,就等你沉得够深,再把你神元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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