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草帽檐下,他眼底的沉郁褪去几分,添了丝不易察觉的动容,沉默片刻,才继续开口,声音里带着雨后般的沙哑。
“或许是他的祈求真的被听见了,大雨停的时候,孩子顺利降生了,是个女儿,眉眼像极了她母亲,小小的一团,闭着眼睛,哭声却响亮得很。”
灵河水面映出暖黄的光晕,画面里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抱着襁褓,动作笨拙又轻柔,像是捧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他低头看着女儿皱巴巴的小脸,向来桀骜的眉眼柔得能滴出水来,眼底是藏不住的狂喜与珍视,连声音都放得极轻,怕惊扰了怀中的小生命。
“他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到她们母女面前。”
明夜的声音里掺着淡淡的笑意,却掩不住眼底的酸涩。
“孩子夜里哭,他就抱着整夜不睡,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哄,她母亲身子弱,他就学着煲汤、采药,事事亲力亲为,连一片尿布都舍不得让别人碰,他总说,这是他这辈子最圆满的日子,有妻有女,有山有水,再无遗憾。”
商惊秋望着画面里那个温柔得不像话的男人,心口泛起一阵酸涩的暖意。
她忽然懂了,无论身份如何,爱到深处,都是这般小心翼翼的珍视。
可这份暖意没持续多久,灵河水面的光晕骤然暗了下去,竹林里的风也变得凛冽,带着刺骨的寒意。
明夜的声音陡地沉了下去,像是坠入了冰窖:“好景不长,他母亲终究还是找来了。”
画面里,上一代魔神一袭黑衣,周身魔气滔天,降临在那片宁静的山林。
她看着那个围着妻女转的儿子,眼神冰冷得像淬了毒的刀:“逆子,为了一介人类,舍弃魔神血脉,甘做凡夫俗子,丢尽了魔族的脸!”
话音未落,一道凌厉的魔鞭便抽了过去,男人下意识将妻女护在身后,硬生生受了这一击。
魔鞭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他瞬间被抽飞出去,重重撞在树干上,喷出一大口黑血,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接踵而至的攻击打得骨断筋折,只能趴在地上,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不要……伤害她们……”他嘶吼着,声音嘶哑破碎,眼底满是绝望与哀求。
可上一代魔神没有半分怜悯,她抬手一挥,一道黑色魔刃便射向了抱着孩子的女人。
女人吓得脸色惨白,却死死将孩子护在怀里,没有半分退缩。
鲜血溅在襁褓上,染红了那片纯白,女人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男人,便倒了下去,气息断绝。
她…甚至…连呼喊都做不到…
“萍儿!”
男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像是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珍视的人死在眼前,看着她的鲜血染红了自己守护的土地,积压在心底的痛苦、愤怒与绝望瞬间爆发,周身魔气疯狂暴涨,黑红色的光晕将他包裹,那双曾经温柔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滔天的戾气与疯狂。
他献祭了灵魂,他成了真正的魔。
灵河水面的画面变得血腥而混乱,入魔后的男人像是失去了理智,不顾一切地冲向了上一代魔神。
他的力量暴涨数倍,招式狠戾,招招致命,全然不顾自己的伤势。
上一代魔神显然没料到他会变得如此疯狂,渐渐落了下风。
“他杀了她。”明夜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那个从小折磨他、逼他成长的母亲,死在了他的手里。”
画面里,男人的魔刃穿透了上一代魔神的心脏,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最终倒了下去。而男人站在血泊中,浑身浴血,眼神空洞,没有复仇的快感,只有无尽的荒芜。
“他继承了魔神之位,成了新的魔界之主。”明夜垂眸看着灵河水面,自己的倒影在水波里晃荡,破碎不堪,“他拥有了至高无上的力量,统御了整个魔界,可他什么都没有了。”
灵河的水流声变得凄厉,竹林里的雀鸟四散而逃,那片暖黄的光晕彻底消散,只剩下无边的黑暗。
明夜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却带着千斤重的悲伤:“妻死女俘,家破人亡,他站在魔界的顶端,坐拥万里江山,可日日夜夜,都只剩下无尽的孤独与悔恨,他护不住想护的人,留不住想留的时光,所谓的魔神之位,不过是一座困住他的牢笼。”
商惊秋的指尖冰凉,她看着明夜孤单的背影,看着他草帽下微微颤抖的肩膀。
忽然明白了他为何会在这里,为何会讲这个“别人的故事”。
她想起千寻谕,想起那场大战,想起自己未能说出口的遗憾,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第74章 后来呢
“后来呢…”
明夜扯了扯嘴角,那笑意比哭还难看,指尖死死攥着竹竿,指节泛白到几乎透明。
灵河水面泛起细碎的波纹,映出他眼底翻涌的绝望,声音涩得像被砂纸磨过:“后来?他疯了似的想复活她。”
“他坐拥魔界至高神力,却连心爱的人都留不住。”
他仰头望着神界的虚无,语气里满是自嘲。
“他冲到九天之上,质问苍天,为何神号称无所不能,却连一个平凡女人的性命都救不回。”
灵河水面映出当年的画面。
黑衣的魔神立于云端,周身魔气与神力交织,对着苍天嘶吼,声音震得云层翻涌,可回应他的,只有一道劈天盖地的金色神罚。
“神罚之下,他修为尽损,被神界软禁在锁仙台。”
明夜的声音沉了下去,像是压着千斤巨石。
“他本该反抗,可一想到留在魔界的女儿,便生生忍了。”
画面流转,锁仙台的寒铁锁链捆着他的身躯,他却日复一日地凝出神念,穿透结界,落在魔界那座小小的宫殿里。
女儿正抱着母亲留下的旧琴,笨拙地拨弄着琴弦,眉眼间是与萍儿如出一辙的温柔。
“他看着女儿一点点长大,从蹒跚学步到梳起发髻,哪怕只能隔着神念相望,也觉得知足。”
明夜的声音里掺了丝卑微的暖意。
“女儿是人类与魔族的混血,在魔界受尽排挤,他疼得心如刀绞,却连靠近都做不到。”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
“女儿十八岁生辰那日,他趁着神界看守松懈,偷偷渡了一缕自身神力给她,他只是想护着她,想让她有能力自保,不再受欺负。”
可灵河水面的画面骤然扭曲,温暖的光晕被黑红色的魔气吞噬。
明夜的声音猛地绷紧,带着撕心裂肺的悔恨:“他从没想过,那缕神力,竟成了催命符。”
画面里,少女吸收神力的瞬间,周身突然爆发出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息。
一股是纯粹的温柔善念,另一股却是暴戾嗜血的恶魂。
原来,女儿是一体双魂,那恶魂本被压制在灵魂深处,偏偏被魔神的力量彻底唤醒。
“她入魔了。”
明夜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草帽檐下的眼眶泛红。
“红着眼睛,见人就杀,魔界血流成河。”
他闭上眼,像是不愿再看那惨烈的画面。
“他在锁仙台感应到这一切,却什么都做不了,等他冲破禁制赶回去时,女儿已经成了人人喊打的魔物。”
“可那是他的女儿啊,是萍儿用命换来的宝贝。”
明夜的声音带着偏执的温柔。
“他想,杀了就杀了,无所谓,只要女儿活着,只要她开心,他什么都能接受。”
他开始纵容,偷偷为女儿扫清障碍,替她掩盖罪行,哪怕背负骂名,哪怕再次触怒天道,也在所不惜。
“天道终究不会容他。”
明夜的声音冷了下去,带着无尽的无力。
“他的纵容被神界察觉,第二道神罚比上次更狠,几乎抽走了他半条命。”
画面里,他浑身是血地跪在锁仙台,硬生生扛过神罚,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冲破结界。
可回到魔界时,只看到女儿的神魂在金光中一点点消散。
她被神界的人打得魂飞魄散。
“他怒到极致,却连复仇的力气都没有。”
明夜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他看着那缕即将消散的善念神魂,那是女儿仅存的、像萍儿一样温柔的部分,他违逆天道,耗尽残余神力,将那缕神魂藏了起来,偷偷送去了自己创造的异度空间。”
灵河水面映出一个小小的、开满桃花的世界,那缕微弱的神魂化作一个襁褓中的女婴,被放在一户人家的门口,眉眼弯弯,带着纯粹的暖意。
“他只想让她好好长大,忘了魔界的仇恨,忘了神界的束缚,无忧无虑地过一生。”
明夜垂眸,声音里满是疲惫的期许。
“哪怕她永远记不起自己是谁,哪怕永远不能与她相认,也好。”
商惊秋早已红了眼眶,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竹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