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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她自认对性取向这件事足够开明。大学时读过这类的书,参加过彩虹社的读书会,甚至帮室友给暗恋的学姐递过情书。
  但那些都像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事,像北淮城永远灯火通明的cbd,与这座小城无关。
  直到此刻。
  蒋珞欢左手无名指上的有个银戒,原来那不是装饰品。
  林知韫恍惚想起高三那年,她们也是这样挤在课桌前,蒋珞欢突然凑过来问:“你说女生能不能喜欢女生?”而她当时正忙着解数学题,头也不抬地说:“能啊,就像喜欢桂花和喜欢玫瑰又不冲突。”
  蒋珞欢噗嗤笑出声:“林老师也有反应不过来的时候?”
  “没有,就有些感慨,”林知韫轻声说,“还好你没有回晋州。”
  她的目光飘向窗外。远处是晋州老城区低矮的屋顶,灰蒙蒙的屋顶上积着昨夜的雪。
  这座小城太小了,小到菜市场的大妈能说出你上周买了什么菜,公交司机会记得你常在哪站下车。谁家孩子三十岁还没结婚,第二天就能传遍整个小区的院子。
  蒋珞欢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突然笑了:“记得高中时我们躲在厕所隔间,偷听隔壁班女生说我们坏话吗?”她回忆道,“那时候我就想,一定要去个够大的城市,大到你穿什么衣服、爱什么人,都没人多看一眼。”
  “我想一直留在北淮……”蒋珞欢的声音很轻,带着憧憬和幻想。
  房间里一时安静得能听见厨房水沸的声音。
  林知韫看着好友突然黯淡下来的眼睛:“叔叔阿姨……会给你压力吗?”
  蒋珞欢沉默地转动着无名指上的银戒,戒圈内侧刻着的日期在阳光下若隐若现。那是她去年生日时,女友送她的礼物。
  “挺好的,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林知韫安慰道,“自己的幸福最重要。”
  林知韫犹豫了一下,有点支支吾吾地说:“我就是有点好奇,要是觉得冒犯可以不说,就是……你怎么确定是爱情而不是其他的感情,就是说,女生和女生也可以有很亲密的朋友什么的,比如你平时也有很多女生朋友……”
  蒋珞欢的视线落在窗外,嘴角不自觉扬起:“我们是大三那年认识的。在阶梯教室里,我遇见了现在的女朋友。她是法学专业的,总爱扎着丸子头,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秋日午后的阳光。”
  “后来加了微信,就有些上头,总有聊不完的话。我们的课很多,经常见不到……但我总是,特别想见她……”
  林知韫突然插话:“你也经常想见我,也跟我滔滔不绝来着……”
  “不一样的,那种喜欢……很特别。和她在一起,时间好像会变慢。”她顿了顿,笑容更深了,“和她在一起时,我们常约在自习室一起学习,偶尔抬头相视一笑,就又有了继续学习的动力。”
  她眼底漾开温柔:“期中考试周,我在自习室对着一堆公式头疼到深夜。她突然出现,递来一个杯子,里面是她刚冲的热美式,旁边写着‘加油’。”
  “快毕业的时候,一个雨夜,我因为投资学案例赛失利情绪低落。她撑着伞在经管学院楼下等我,发梢都淋湿了,却从抱住了我。然后,我们就在一起了。”
  蒋珞欢的声音轻柔下来:“虽然是同龄人,但她总是比我更沉稳。我容易陷入焦虑,她却能用自己的逻辑帮我厘清思路。这种跨专业的思维碰撞,反而让我们更懂得欣赏彼此的独特。”
  “想保护她,也想被她照顾,总觉得全部的时间都给她,好像还是不够。”她望向窗外,似是回忆:“其实我偶尔也会担心,我们现在虽然都在北淮,但是她在律所工作,我进会计事务所。我们的工作性质就是特别忙,还经常出差,聚少离多……有时候,想到未来,有些没有信心,就难过得睡不着觉......”
  蒋珞欢轻轻转动手中的咖啡杯,唇角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阳光穿过云层,照亮她泛红的眼角。
  林知韫望着那个曾经在学生时代所向披靡的老友,此刻用最笨拙的词句描述爱情的样子,显出几分难得的可爱。
  见到了,会心跳加速;想到可能会分开,会难过得睡不着。
  这种,是心动吗?
  林知韫想了想,她好像确实没有过这种感觉。
  这二十五年,经历了很多分别:大学毕业时与室友抱头痛哭;分班时,也会被学生挽留……每一次都难过,却从未像蒋珞欢描述的那样,在深夜里辗转难眠,盯着天花板直到晨光熹微。
  “不过,话说回来,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蒋珞欢突然坐直身体,指尖轻轻敲击着膝盖,“送你来医院的那个孩子,她挺喜欢你的。”
  “说明我是个受学生喜欢的优秀班主任。”林知韫得意地扬起下巴,顺手把碎发别到耳后,衬得这个动作格外孩子气。
  “老林,不是我敏感,而是,你当局者迷,我旁观者清。”蒋珞欢说,“你那天进手术室,她害怕地哭了,这种担心,远远超过了学生对老师的担心;还有这个短信,她特意记住了我的电话,怕打扰你,给我发的,但你看看,对我这么一个陌生人,她句句斟酌,是为什么?还花心思给你找书,给你送自己做的粥……”
  “可是,她之前生病,我也……”
  “那不一样,阿韫,”蒋珞欢说,“你想,学生哪有知恩图报到这种程度的?而且,一个人的眼神骗不了人的。”她的指尖点上林知韫的心口,“这里最清楚。”
  那种眼神蒋珞欢太熟悉了。像是沙漠旅人看见绿洲,明知可能是海市蜃楼,却还是忍不住奔向它。
  林知韫拍开她的手:“你不要自己谈了恋爱,就看什么都是粉红色泡泡。更不要因为你自己是弯的,就看全世界都不直。”
  “你才不要自欺欺人好吧。”蒋珞欢反唇相讥。
  “吃饭啦!”许意芝叫到。
  饭桌上氤氲的热气中,许意芝又给蒋珞欢添了一勺排骨汤。她状似不经意地开口:“欢欢现在有对象了吧?我看这戒指挺别致的。”
  蒋珞欢的筷子在半空顿了顿,汤匙碰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她下意识瞥了眼林知韫,却见对方正埋头喝粥,耳尖却悄悄红了。
  “妈——”林知韫拖长声调,“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催婚这一套了?”
  许意芝笑眯眯地给女儿夹了块最嫩的鸡腿肉:“我这哪是催婚?”她转头对蒋珞欢眨眨眼,“欢欢你说,人这一辈子,能遇到个知冷知热的多不容易。”
  “阿姨说得对……”蒋珞欢笑吟吟地看向林知韫,“所以老林你也抓紧找一个。”
  “咳咳!”林知韫被鸡汤呛到,手忙脚乱去抽纸巾。
  许意芝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话却是对蒋珞欢说的:“我们家呦呦啊,打小就这样,对感情不太开窍。这么大了,也没谈过什么朋友。”
  “妈!”林知韫放下了筷子。
  许意芝但笑不语,只是又给两人各盛了碗汤。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正好照在那锅热气腾腾的菌菇鸡汤上,映得满室生辉。
  林知韫的母亲许意芝是那个年代的大学生,学的是国际政治学。原本是有机会当外交官的,结果大学毕业的时候,头脑一热,跟青山镇上的一个青年工人林华明结了婚。
  后来生下了林知韫,小镇上的工作用不到她大学所学的专业,只能在超市、药店打打零工。生活的磨难经常压得她喘不过气,她不再是曾经百城县的状元,没有了高高在上的光环。很快,林华明就跟镇上的一个发廊妹整日厮混在一起。
  那一年,林知韫五岁。
  许意芝离婚了。那个年代,尤其是小镇,离婚的人很少,因此,林知韫一家就会被镇上的人当做茶余饭后闲话家常,每当许意芝走在街上,都会被指指点点。但是她不后悔,毅然决然地离了婚,并且为了增加收入,供林知韫上学,还盘下了个小吃车,每天凌晨四点就出门了。
  但是在林知韫的记忆里,自己的妈妈和小镇上别的妈妈不一样。她会给自己读书,讲很多道理,会教自己学习。她能一眼指出中考模拟题里题干的不严谨;也能在午后的院子里,给午睡的林知韫扇扇子;甚至从小送她去上学费并不便宜的钢琴课,风雨无阻。
  “呦呦,你是妈妈唯一的月亮。”
  母亲对林知韫的严格,让她养成了做事规矩严谨的性格。她不允许自己有差错,不允许自己有离谱的想法。她活在一个“必须要成为好孩子”的套子里,多年以后,才在套子里,对“离经叛道”的生活生出一丝丝的向往。
  于是,这个月亮永远悬在既定的秩序上。钢琴课再枯燥也要练得坐到腰疼,教师编制考试必须名列前茅,就连批改学生作文的评语都要力臻完美。
  那些曾经藏在青春期日记本里的、关于流浪或冒险的幻想,早被规训成教案里工整的楷体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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