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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很多年后林知韫才明白,自己对着星星表情微笑时,她其实是在仰望自己心底,刚刚点亮的小小星光。
  那些与陶念有关的细碎瞬间,就像雪夜里的路灯,未必多么耀眼,却足以照亮回家的路。
  第38章 窄门
  三月的风还带着料峭寒意,林知韫升为了团委书记,办公室已经从三楼的语文组,搬到了五楼的“团委办”。
  教育局破格提拔九零后干部的文件刚下发不到两周,公示栏就贴出了她的任命通知。红头文件上的公章鲜艳夺目,衬得旁边几位候选人的黯然失色。
  “空降兵就是不一样……”
  “不到三十岁就副科……”
  教师食堂里、走廊里、办公室里,小声的议论随处可闻。
  林知韫端着餐盘走过时,谈话声总会突然停下,然后变成刻意大声的家常话。她平静地坐下,筷子在清炒芥蓝上停了停,这是陶念最喜欢的菜。
  确实,在论资排辈的晋州教育系统里,她这样的晋升速度太过扎眼。
  没有深耕多年的班主任经历,没有酒桌上推杯换盏积累的人情,甚至没有像其他年轻干部那样,逢年过节提着烟酒去领导家“汇报工作”。
  她就像校园里那株不合时宜的广玉兰,在众人期待它凋零的季节,反而开得愈发清冷逼人。
  流言蜚语算什么?
  她挺直了背,走向会议室,像一柄出鞘的剑,锋芒毕露又孤绝清冷。
  傍晚时,陶念独自攀上了教学楼的天台。
  铁门发出年久失修的响声,她转身准备离开时,却意外撞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知韫斜倚在生锈的消防梯旁,指间夹着半截香烟,轻轻地吞吐着烟雾,烟灰簌簌落在栏杆旁。
  “林老师……”
  陶念的声音惊动了沉思中的人。
  林知韫猛地掐灭烟头,神色略显紧张。
  待看清来人后,她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神色又恢复如常。
  好像如果这个人是陶念,她便没那么紧张似的。
  她挥手驱散萦绕的烟雾:“你来这里做什么?”
  烟蒂落入窗台的积水中,挣扎了一下,最终熄灭了。
  陶念看见林知韫眼底的血丝,那些深夜批改的作文稿,是否也浸透了同样的疲惫?
  “我……”陶念握着手中的奶茶,“来看夕阳。”
  林知韫轻笑一声,从口袋里摸出薄荷糖,放在嘴里:“撒谎。”
  陶念发现林知韫今天没穿正装,而是套了件宽松的灰色毛衣,显得更加温婉动人。
  “你呢?”陶念鼓起勇气反问,“为什么抽烟?”
  林知韫望向远处逐渐亮起的城市灯火:“有时候需要一点……”她顿了顿,然后笑了一下,“不属于林老师的东西。”
  那笑容中,有陶念看不懂的一丝苦涩。
  “流言很烦吧?”陶念脱口而出,“关于破格晋升的那些。”
  林知韫的睫毛颤了颤。
  “他们说得不对……”陶念的话音未落,连廊上突然传来一阵的脚步声。
  几个女教师的窃窃私语清晰地传入她们的耳中:
  “听说了吗?那个才来没四年的林知韫,要被提拔为副科了。好像语文组的学科带头人,也要给她当。”
  “是啊,我也听说了,她还这么年轻,凭什么啊?她好像……局里有关系,而且和他们班一个男家长经常私下见面。”
  “我听说更劲爆的……她好像喜欢女人,跟自己班女学生都……”
  愤怒的情绪像是即将出笼的野兽,陶念猛地转身,想要直面那些恶意的源头,却被一股温和而坚定的力量按住了肩膀。
  烟草的气息从上而下地笼罩了下来。
  下一秒,林知韫的掌心轻轻覆上了她的双耳。刹那间,那些尖锐的咒骂、那些窃窃的私语,都变得模糊不清了起来。
  世界变得寂静了,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耳畔皮肤相贴的温热触感。
  “嘘……”
  林知韫摇了摇头,垂眸看她,唇角弯起一个极温柔的弧度,眼神里没有半分惊惶,只有一片沉静的、包容一切的海。
  你看,这个人总是这样。
  明明最该被拥抱、被安慰的是她自己,她却习惯性地藏起狼狈与伤口,先对旁人露出一个“我很好”的微笑,然后伸出手,把温暖所剩无几的掌心,递给了别人。
  此刻,她自己的世界正风雨飘摇,却仍用那双清瘦而稳定的手,为你隔绝了全世界的喧嚣。
  你能看见她眼底的疲惫,也能看见那疲惫之上,更加坚定的温柔。
  让人心疼,也让人生气。
  气她不懂得多爱自己一分,更气这世界,何以忍心让一个自己都在淋雨的人,还总要惦记着为别人撑伞。
  直到那些不堪的声音逐渐远去,消失在走廊尽头,林知韫才缓缓松开手。陶念心头的火山,却已奇迹般地平息了下来。
  “不值得。”林知韫从口袋里摸出一颗薄荷糖,放在陶念的手心里,“为这种事生气,会变丑的。”
  陶念缓缓地问,“老师,她们说的女学生……是我吗?”
  林知韫怔了怔。
  她的眼眶泛红,声音也哽咽了起来,“你为什么不解释?”
  林知韫双手放在她的肩上,温柔地注视着陶念,语气平和而坚定:“我不想陷入自证陷阱。”
  “可是……”
  “你看过《西西弗斯神话》吗?”林知韫看着她,静静地说,“我们都在推着巨石上山,不同的是……”她指向操场上拖着垃圾桶的清洁工,“有人以为我们在争夺推石的权利。”
  陶念明白了,那些流言不过是权力阴影里滋生的霉菌,见不得光,却总在潮湿的角落疯长。
  “老师,”她鼓起勇气对上林知韫的视线,“在我心里,您是特别优秀的人。”
  夜风突然变大,吹起陶念的校服袖口,露出那条褪色的红绳。绳子已经有些松了,颜色也变淡,但还是紧紧系在她手腕上——这是去年学考前,林知韫发给全班同学的“幸运绳”。
  别人早就摘下了,只有陶念,褪了色还戴着。
  “您和那些混日子的老师不一样,”陶念说,“您对自己有清晰的规划,甚至近乎苛刻。”她顿了顿,“所以我一直相信,您做什么都能成功。”
  林知韫轻笑出声,看着陶念的眼睛:“谢谢你,有安慰到我。”
  她习惯性地摸向口袋,又悻悻地收回手:“回头请你喝奶茶吧,今天……还有点别的事。”
  陶念指向光束中的灰尘:“您看这些粒子。”她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在黑暗里沉寂千年,只要一束光……”
  她没有说完这句话,她既不敢说“我就是那束光”,更不忍说“您就是我的光”。
  林知韫抬起手,轻轻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掠到耳后。指尖不经意触到温热的耳廓,两人都微微一顿。
  她没有立即收回手,而是就着这个姿势望进陶念眼里。
  少女的眸子清亮,里面映着天空将暗未暗的光,还有一个小小的、完整的她。
  那一刻,林知韫心里某个结冰的角落,发出轻轻的碎裂声。
  “要下雨了。”
  她最终只是轻声说。话音落在渐起的风里,分不清是提醒,还是某种不便言明的挽留。
  林知韫放下了手,天际的层云正在集结。她似是欣慰地笑着说,“至少,还有我们喜欢的文字。”
  远处传来晚自习的预备铃,林知韫瞬间恢复了教师应有的姿态,挺直脊背,将烟盒悄悄塞进口袋。
  “你该回去了。”
  ***
  一模成绩出来了,陶念考了486分,题目难度大,这个成绩已经让很多老师刮目相看了。
  但是,只有陶念自己知道,距离考上京师大学,还差得远呢。
  她看着发下来的答题卡,语文123,那是林知韫用红笔圈出来的分数,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可当她抬头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却发现办公室里的林知韫正对着电脑屏幕出神,心事重重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放学铃响起,陶念抱着作文本在团委办公室门口徘徊。透过门缝,她看见林知韫正有些疲惫地揉着太阳穴。
  陶念突然想起高一那年的运动会,林知韫穿着运动服跑接力赛的样子。那时的她眼睛亮得像星星,高举的手臂像一面旗帜。
  而现在,那面旗帜似乎正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慢慢褪色。
  林知韫在她的周记里写了这样一句话:如今的我,谈不上幸福,也谈不上不幸。在所谓“人世间”摸爬滚打至今,我唯一愿意视为真理的,就只有这一句话:一切都会过去的[1]。
  一个春日的下午,陶念在图书馆角落看到林知韫的借书记录。《窄门》的借阅卡上,教师的名字和旧日期叠在一起。她摸着书页的折痕,突然懂了“窄门”的真正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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