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她打开转向灯,暖黄的光晕里浮动着昨晚的画面。陶念蜷缩在床上,脸埋在她刚掖好的被子里,含糊地说了很多话,还念着《赤壁赋》里的句子。
陶念想了想,小声地说,“想去逛街……”她顿了顿,“想吃你煮的面。”
“好。”林知韫微笑着应下,眼角也温柔地上扬。
***
雨停了,夕阳下的香榭街人来人往,雨后的空气里飘着潮湿的气息。
林知韫站在香水店的玻璃门前,指尖轻轻擦过门把手上未干的水痕。
她推开门,风铃清脆地响起。陶念跟在她身后,走在了香水柜台前。
“试试这个。”林知韫走向中央的水晶展台,拿起一个墨绿色的玻璃瓶,瓶底刻着细小的希腊字母。
陶念接过香水瓶,触碰着那些凸起的刻痕。
她按下喷头,苦涩的橙叶香气瞬间在腕间绽放,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草味。
这气味让她恍惚回到了学校的天台。那里面混着一丝极淡的烟草味,像极了二十一中天台上,林知韫在夕阳下孤独的背影,和指间明灭的薄荷烟。
陶念闭上眼睛。
记忆中的酸涩感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作文竞赛颁奖那天的阳光。
那天,林知韫将烫金证书递给她时,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的手背,留下一瞬的温热。
当香水的尾调浮现时,雪松和鸢尾根的气息缠绕在一起,带着柏木的沉稳和海风的咸涩。
陶念想起那个高一,她晕倒在走廊,再醒来的时候,她闻到了消毒水的气味和林知韫的大衣上沾着的气息,和此刻的木质香调如出一辙。
“像暴风雨后的松林。”陶念睁开眼,透过玻璃橱窗,她看到自己和林知韫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你觉得这个味道怎么样?”林知韫轻声问道。
“很好闻。”陶念如实回答。
“很多人受不了这种水生气息。”林知韫拿出手机扫码付款,动作微微一顿,“但暴雨过后……会有彩虹。”
陶念望着她的侧脸,忽然觉得胸口有些发紧。她不知道林知韫是否还记得,那天在天台上,她曾说过的话。
她说,“要下雨了。至少,还有我们喜欢的文字。”
暮色渐沉,她们又去了彩妆店。
林知韫旋开一支大理石纹口红,膏体浮雕着宫殿建筑的纹样。随后递给了陶念,陶念接过时,看见林知韫眨眼时闪着温柔的光。
“试试这个。”林知韫旋开口红,那抹橘调的唇色,此刻凝在了陶念的唇上,像极了她校服领口蹭到的晚霞。
“好看。”香水柜台的水晶灯暗了些,说林知韫倚一边的在墨绿丝绒椅上,她眉眼弯弯地笑着。
陶念就这样看着林知韫,蓦地,心跳漏了半拍。
林知韫生得一张标准的鹅蛋脸,圆润中透着几分骨感。她的眼尾天生微微上扬,浓密的睫毛低垂着。最吸引陶念的是那双眼睛,清澈透亮,像山间的清泉。
陶念的目光不自觉地顺着她高挺的鼻梁往下,落在饱满的唇瓣上。忽然耳根一热,今天的口红不是往常的豆沙色,而是更明艳的色调,衬得她整个人都更加动人了几分。
她攥紧了手中的口红管。
这个笑容里虽然温柔,但她觉得,里面还藏着说不清的坚韧,像石缝间钻出的野草。
陶念望着灯光下晃动的身影,希望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
“林老师今天……”陶念说了一半,理智才将她拉回现实,化作试香纸上的洇痕。
她刚试过的“地中海花园”后调正在空气中舒展,与林知韫身上的雪松的香气一起,氤氲成某种危险的蛊惑。
“嗯?”林知韫侧头看她。
“没什么。”陶念蓦地脸红着低下了头。
她今天,格外地好看啊。
林知韫拆开新入的香膏,古法蜂蜡混着忍冬花香。她将一个墨绿礼盒递给陶念,陶念有些惊讶地接过。
“送给我的?”陶念问,“可以打开吗?”
“当然可以。”林知韫对她笑了笑。
打开盒子,里面有一张她刚写好的便签,上面是陶念再熟悉不过的字体:
【陶念同学,毕业快乐。
—— l】
盒子里静静躺着那支橘调口红,还有她刚才试过的那瓶香水。陶念的指尖轻轻抚过冰凉的玻璃瓶身,喉间有些发紧。
“为什么……”她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店内的音乐盖过。
林知韫嘴角微扬:“等你上了大学,可能会变成个爱打扮的小姑娘了。”她的目光在陶念的外套领口停留片刻,伸手为她整理褶皱,继而,又补充道:“虽然现在这样也很好看……到时候,也许……”
也许会有很多人追你的。
这个念头突然闪过,林知韫心底泛起一阵莫名的感觉。
那种感觉像是咬破了一颗未熟的青梅,酸涩在舌尖炸开,随后泛起一丝回甘。
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皱缩成一颗表皮粗粝的苦柚。
随着每一次搏动,柚汁般的苦涩便从心室迸溅,顺着血管奔流,浸透每一寸神经末梢。
林知韫急忙别开视线,假装整理礼盒上的丝带。
所以,这份礼物是特意准备的?
陶念想到这里,眼眶瞬间有些湿润。
今天的她们,不再像师生那样有着明晰的距离感,而是亲密地逛街,吃饭,买东西。
甚至在人潮汹涌的十字路口,陶念可以自然而然地抓住林知韫的衣袖,而对方只是微微一顿,便任由她牵着走过斑马线。
这些亲密的举动,这些温柔的对视,难道都只是为了给即将结束的师生关系画上一个体面的句号吗?
“不毕业好不好?”这个任性又幼稚的念头在陶念心底疯狂叫嚣,却被她死死按在喉间。
最终脱口而出的,只有干巴巴的两个字:“谢谢你,林知韫……”
话音刚落,陶念就后悔了。这句话太过生疏,太过客套,像是一道无形的墙,将她们重新隔回师生的位置。
她攥紧了手中的礼盒,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什么即将消逝的东西。
林知韫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抬手轻轻拂过她的眼角,拭去那滴将落未落的泪水:“怎么还哭了?”
她的温柔,却让陶念更加难过。
她多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刻,没有毕业,没有分离,她们可以永远凝固在这样的距离里。
第44章 如梦
夕阳透过落地窗,陶念咬着奶茶吸管,目光追随着窗外林知韫穿过马路的身影。
林知韫的轮廓被拉得很长,让她想起那句歌词:剪影的你轮廓太好看,凝住眼泪才敢细看[1]。
“这是医用级三层熔喷布。”林知韫推门进来,将口罩包装袋对着夕阳仔细检查。细框眼镜滑落鼻梁,陶念恍惚想起她批改周记时的样子,仿佛能透过纸页看穿每个学生的心思。
林知韫先带着陶念回到她的住处。
“你的退烧药。”林知韫从陶念的床头柜翻出俄文药盒,铝箔板上缺失的两粒药片位置,她仔细检查了药盒,又叮嘱道:“带好手机和充电器。”
收拾妥当后,二人来到林知韫居住的人才公寓。
当公寓电梯升至23层,指纹锁发出悦耳的提示音。
推开那扇门,林知韫家那方小小的天地猝不及防地撞进陶念眼中。这是她第一次走进林知韫的“私人领地”,心里竟有些激动和紧张。
玄关处,两摞摇摇欲坠的作文本抵着矮鞋柜。客厅很小,一张褪色的灰布沙发,扶手上散落着讲义和一本翻旧的《古文观止》,书页间夹着的无帽红笔洇出一小片红痕。
沙发前的茶几略显凌乱:半杯水,几支铅笔,散落的曲别针,敞口的茶叶罐。墙角的大书桌上,摊开的会议记录本上布满红色批注,
电脑旁有一只兔子玩偶,陶念忍不住碰了碰兔耳朵,仿佛触到了林知韫不为人知的柔软一面。
卧室门缝中可见整齐的单人床,床头有一本倒扣的书,床脚下还有一个未拆封的瑜伽垫。窗台的多肉与墙角疯长的绿萝形成鲜明对比,那些肆意伸展的藤蔓在夕阳中焕发着惊人的生命力。
“之前的吊兰死了,有个学生送了我绿萝枝条,”林知韫轻抚新叶,笑了笑,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没想到长得这么疯。”
陶念捧着温水,第一次看清这位林知韫生活的一面。简朴却坚韧,如同她本人在教育这片战场上日复一日的坚守。
“饿了吧?你先坐,再等两分钟就好。”说罢,林知韫脱了外套,扔在沙发上,找了根头绳,将头发扎了起来,起身去了厨房。
陶念蜷在餐椅上,目光追随着她晃动的发梢。那缕总是别在耳后的头发,此刻松散地垂落,随着煮面的动作轻轻晃动着。
没过一会儿,林知韫端着砂锅走了过来,用筷子挑起面条,手腕轻转,面条便服帖地滑入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