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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接下来的十天,她暂时在新春市住了下来。
  处理疤痕的过程比想象中繁琐,需要数次激光治疗。
  每次躺在治疗床上,感受仪器在皮肤上带来轻微的灼热和刺痛时,她都异常平静。
  仿佛随着那一道代表过往伤痛与狼狈的印记被一点点打散、代谢掉,某种压在心头的东西也在悄然剥离。
  ***
  十天后,林知韫拖着简单的行李,准时出现在潼州机场略显嘈杂的大厅。
  人群中,她一眼就看到了阮丛。
  那个人,穿着简单的白t恤、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踩着一双帆布鞋,正咧着嘴朝她用力挥手,笑容一如既往的干净灿烂,仿佛周遭的喧嚣都与她无关。
  “这儿呢,林老师!”
  晚上,两人坐在一家喧闹的椰子鸡火锅店。
  清甜的汤底在锅中翻滚,散发出温暖的热气。
  阮丛熟练地给林知韫盛了碗汤,看似随意地问:“说说吧,你怎么突然就想不开,也gap year了?”
  林知韫用勺子轻轻搅动着碗里的汤,语气平静:“就是辞职了,还没想好下一步做什么,干脆停下来歇歇。”她抬眼看阮丛,“你呢?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
  “我也辞了。”阮丛夹了块鸡肉,说得云淡风轻,“所以现在,咱俩是同道中人,都是无业游民。”
  林知韫搅拌汤汁的手微微一顿,心底掠过一丝惊讶。
  她虽然也离开了体制内,但阮丛放弃的,是截然不同的,是栖山市最年轻副县长的履历,是一条前景无限的从政之路。
  林知韫向服务员要了一瓶白酒,斟满两杯,推了一杯到阮丛面前。
  “你辞职,很难吧?”她轻声问,目光落在酒杯边缘。
  阮丛一时没太明白这个“难”具体指什么,是手续的繁琐,还是放下前程的决心。
  她笑了笑说,“程序上是挺磨人的,得等党组会议一层层批复,前后拖了快六个月。”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但我心里,是真的想离开了。”
  林知韫举起酒杯,嘴角牵起一个浅浅的弧度:“阮丛同志,这么看来,我们还真是‘同为天涯沦落人’了。”
  “得了吧,别跟我来这套,”阮丛直接戳破了她的掩饰,眼神变得锐利而关切,“林知韫,我认识你多少年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你是有事业心,有抱负,但工作上的挫折,根本打不垮你。”
  她继续说:“当年在山梁村支教,条件那么苦,一待就是整整四年,我也没见你像现在这样……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魂似的。”
  林知韫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没有接话。
  她避开阮丛的目光,仰头将杯中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
  灼热的暖流从喉咙烧到胃里,却奇怪地没能带来预期的麻木。
  怎么回事?
  她看着空了的酒杯,心里泛起一丝无力感。
  怎么……就是醉不了呢?
  那股清晰的、针扎似的疼痛,依然顽固地盘踞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酒精也冲刷不去。
  “失恋了?”阮丛放下酒杯,单刀直入地问。她的目光清明,带着一种不打算绕弯子的坦诚。
  林知韫怔了一下,随即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嗯。我也……失恋了。”
  “可别用‘也’字。”阮丛立刻摆手,嘴角下撇,自己也变成了个小苦瓜脸,“我跟你情况不一样。你那是真真切切地恋过一场。我这儿……”她自嘲地摇摇头,“是压根没开始,就彻底结束了。”她说着,仰头将杯中剩余的酒液灌了几口。
  “不是这样的,”林知韫下意识地想反驳,话到嘴边却化成一声轻叹,“你们其实……”她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厘清这里面的千头万绪。
  “这种事吧,我算有经验。”阮丛挥挥手,试图用一种过来人的轻松口吻说道,尽管眼底并无笑意,“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人这种生物,韧性强着呢,怎么活都能活下去。时间这玩意儿,看着慢,熬着熬着,也就好了……”
  “真的吗?”林知韫抬起眼,轻声问。
  “嗯!”阮丛用力点头,酒精让她的语气变得有些飘忽,“我告诉你,就从这一分钟开始……”她的话开始有点含糊,没能说完。
  “从这一分钟开始记起春风秋雨间?”林知韫下意识接了一句。
  “哎呀,不是歌词……”阮丛带着醉意苦笑,摆了摆手,“我们打个赌吧。就赌从今天起,谁都不准再想那个人。你不许想你的小陶,我也不许想我的……那位。咱们谁提,谁就……谁就输了!”
  林知韫看着她逐渐迷离的眼神,无奈地起身搀住她有些摇晃的身子,“就你这点酒量,还跟人打赌呢……你以前在镇上,难道没应酬过?”
  “怎么没应酬过……”阮丛靠在她肩上,含混不清地嘟囔了一句,尾音消失在空气里。
  因为那个总会不动声色挡在她前面,替她喝下所有敬酒的人,早已经不在她身边了。
  ***
  第二天一早,阮丛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床上坐起,看向另一张单人床上已然醒来的林知韫。
  “林老师,今天有什么打算?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阮丛问她。
  林知韫望着窗外绵延的远山轮廓,沉默片刻,轻声道:“去爬山吧。”
  “爬山?”阮丛的视线下意识地落在林知韫的膝盖上,“你的腿……能行吗?”
  “没关系。”林知韫转过头,“如果实在吃力,我们就坐缆车。”
  这个回答让阮丛微微一愣。
  她熟悉林知韫的倔强,若是从前,即便腿伤未愈,她很可能也会坚持徒步上山,将身体的痛苦当作某种意义上的自我惩罚。
  但此刻的林知韫,眼神清亮,语气平和。
  她不再将苦难视为必须独自承受的磨砺,也不再以隐忍伤痛来证明自己的坚强。
  是的,她想做出改变了。
  清晨的山雾尚未散尽,林知韫和阮丛沿着青石阶一步步向上攀登,山风穿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
  林知韫穿着运动短裤,膝盖上那道疤痕已经淡得几乎看不出来,只有凑近时才能看到一丝浅浅的痕迹。
  她爬得很慢,但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要不要休息一下?”阮丛时不时关切地问。
  “不用。”林知韫摇摇头,手里拄着登山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我想靠自己的力量登顶。”
  三个小时后,她们终于站在了山顶。
  群山在脚下绵延,云海在远处翻涌,整个世界豁然开朗。
  林知韫深深吸了一口山巅清冽的空气,掏出手机开始拍照。
  远山的轮廓,云海的变幻,山花的细节。
  阮丛说,“光拍景色多没意思,拍张合照吧。”
  林知韫愣了一下,随即笑着凑过来。
  阮丛举起手机,在取景框里调整着角度。背景是万里云海,两个身影挨在一起,林知韫的嘴角扬起一个久违的、真心的弧度。
  山风轻拂过汗湿的额发,两人沿着青石阶缓步下山。
  林知韫刚将那张山顶合照发了朋友圈,阮丛刷着这条朋友圈,发现蒋珞欢秒赞了。
  走在蜿蜒的山道上,阮丛忽然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林知韫,开玩笑地说:“哎,你看哈,你是弯的,我呢,好像也没直过。这荒山野岭的,要不咱俩凑合着过算了?”
  林知韫侧过头,看着阮丛强装轻松的眼神,轻轻摇头:“不行。”
  “为什么啊?”阮丛故意撇撇嘴,脚步慢了下来。
  林知韫望向远处层叠的山峦,嘴角浮起一丝了然的笑意,吐出两个字:“撞号。”
  阮丛愣了一秒,随即笑出声来,却还在追问:“真的撞吗?我觉得……不是吧……”
  “撞。”林知韫的回答温和却笃定,像山涧清泉,透彻见底。
  阮丛忽然停下脚步,用手扇着风,试图打破这过于安静的空气:“害,我刚说的那些话,你千万别当真啊,就是开个玩笑。”她扯出一个带着苦味的笑容。
  “我知道。”林知韫摆了摆手说。
  她又想起了那句诗:云散重山隔,舟行彼岸通。
  阮丛又何尝不是,被过去困住脚步的人呢?
  阮丛顿了顿,又继续说,像是在问林知韫,又像是在问自己:“不过说真的,咱俩这辈子……心里好像都腾不出地方再装下别人了,是吧?是不是就这样了?”
  林知韫也停下脚步,站在低两级的台阶上,回头看向阮丛。汗水沾湿了她的鬓角,眼神却清亮平静。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了阮丛几秒,然后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没有不甘,也没有挣扎,只有平静的接受。
  下山后,两人乘车回到市区。路过一家大型商场时,林知韫忽然拉住阮丛的手腕:“走,陪我逛逛,你也该添几件新衣服了。”
  阮丛向来对穿着没什么要求。除了工作需要的那套西装,她平日里的打扮简单得近乎随意,t恤卫衣牛仔裤帆布鞋,活脱脱一个还没走出校园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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