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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是妈妈回来了。
  黎予直起身,下意识地理了理衣服和头发,心里带着一丝微弱的、连自己都唾弃的期待,或许……或许妈妈看到她回来,会有点高兴?
  脚步声在楼道里停下,钥匙串哗啦作响。妈妈一抬头,就看到站在家门口、脚边放着行李箱的黎予。
  她脸上没有任何惊喜,反而瞬间蹙紧了眉头,嘴角向下撇着,像是看到了什么麻烦东西。
  “杵在这儿当门神呢?挡着路了!”她语气极其不耐烦,粗鲁地用肩膀挤开黎予,手里的钥匙串叮当作响地捅向锁眼,动作带着一股显而易见的火气,“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死重死重的门……”
  门“哐当”一声被推开,带起一阵灰尘。妈妈一边把手里装着廉价蔬菜的塑料袋扔在玄关,一边头也不回地继续嚷嚷,声音尖锐而刻薄:
  “哟,这不是我们家的‘高材生’吗?从那个大城市回来了?怎么样,那花花世界好吧?是不是都看不上咱这小破地方了?我还以为你去了就舍不得回来了呢!”
  黎予抿紧了嘴唇,拖着行李箱默默跟了进去,刚想开口叫一声“妈”,就被接下来更刺耳的话堵了回去。
  “我告诉你啊,黎予,”女人转过身,双手叉腰,上下打量着女儿,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别以为你放假回来就是享福的,我们家里不养闲人,假期可不是让你在家里白吃白喝的。包吃包住?想得美!”
  她冷哼一声,手指几乎要戳到黎予鼻子上:“想在家里待着,就自己出去找活干!打工去!赚了钱,还得交生活费,不,交‘房租’!听见没有?这么大个人了,还想赖在家里啃老吗?我可没那个闲钱供着你!”
  “房租”两个字,像两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了黎予的心脏。
  她感觉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凉了一下,胸口闷得发疼。她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翻涌的酸涩,低低地应了一声:
  “……知道了。”
  她不再看母亲那张写满嫌弃和不耐烦的脸,拖着沉重的行李箱,逃也似的快步走向那个属于她的小房间。
  推开房门,一股混杂着灰尘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然而,更让她心寒的是眼前的景象——
  房间里像是遭了贼,又或者只是被人毫不在意地彻底翻检过。原本收拾整齐的书架变得凌乱不堪,几本书掉在地上,封面沾着脚印,衣柜门敞开着,几件她没带走的旧衣服被胡乱扯出来,揉成一团扔在床脚。
  书桌的抽屉半开着,里面她珍藏的一些小玩意儿、以前的笔记本、同学送的生日礼物,都被翻得乱七八糟,有些甚至散落在地上,蒙着一层灰。
  这哪里还像是一个“家”?连她最后一点私密的、可以喘息的空间,都被如此粗暴地践踏。
  黎予站在门口,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种混合着愤怒、委屈和巨大无力的情绪几乎要将她淹没。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她一言不发地放下行李箱,开始默默地收拾。她蹲下身,一本一本地捡起地上的书,小心地拂去灰尘,按照记忆中的顺序重新排列好。
  她把散落的衣服一件件叠起,虽然陈旧,但那是她仅有的。她将那些被翻出来的、承载着记忆的小物件,一样一样地捡起来,擦干净,重新放回抽屉深处……
  整个过程,她做得异常缓慢而专注,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又像是在用这种方式,一点点拾起自己破碎的尊严,重新构筑起内心那道被轻易击垮的防线。
  等她终于将房间恢复成勉强能看的样子,窗外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家里静悄悄的,母亲没有叫她吃饭,或许自己已经吃过了,或许根本就没做她的份。
  黎予没有出去询问。
  她筋疲力尽地倒在床上,床板发出吱呀的声响。房间里没有开灯,黑暗中,她睁大眼睛望着模糊的天花板,耳边似乎还回响着母亲那些冰冷刺骨的话语。
  “房租”……
  “包吃包住”……
  “啃老”……
  每一个词都像鞭子抽打在她的心上。她以为考上大学,努力自立,就能换来一点点理解和尊重,哪怕只是一点点。
  可现实却如此残酷,在这个所谓的“家”里,她仿佛永远都是一个多余的、需要被计算成本的负担。
  沪市再大,竞争再激烈,至少在那里,她的汗水与收获成正比,她的努力能被看见,她的独立是被鼓励的。而回到这里,她却要为自己争取一个最基本的、不被驱赶的容身之所而“支付租金”。
  一种难以言说的滋味在胸腔里弥漫开来,是苦涩,是冰凉,是深入骨髓的孤独,还有一种……对“家”这个概念彻底的失望。
  她蜷缩起身体,将脸埋进带着霉味的枕头里,无声地,任由那复杂的、沉重的情绪将自己彻底吞噬。这个寒假,才刚刚开始,却已经让她感到无比漫长和寒冷。
  如果…
  算了,没有如果。
  第55章 挣扎
  徐乔乔带来的消息,激起了远比耿星语自己预想中更要汹涌的波澜。甚至反复向好友确认了好几遍,盯着好友的眼睛快要烧穿一切。
  “你确定她……真的回来了?”耿星语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和小心翼翼。
  徐乔乔语气笃定,带着点打包票的意味:“我你还不相信吗?我办事你还不放心?我亲眼看见她拖着行李箱回来的,千真万确。”
  “放心,当然相信你。”耿星语低声应着,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速。
  黎予回来了。这个简单的认知,像一道强光,瞬间刺破了她内心经年累月的阴霾,带来一种近乎奢侈的、让她不敢触碰的喜悦。
  但这喜悦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就被更深的、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恐慌和不安迅速淹没。
  她回来了……然后呢?她会不会依旧对自己避之不及?会不会已经彻底放下了?那些伤人的话,那些决绝的拉黑,真的能轻易翻篇吗?
  “那你现在是什么打算?”徐乔乔追问,语气里透着一丝担忧。
  耿星语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给自己打气,也像是在梳理混乱的思绪:
  “嗯……首先,得想办法制造机会见一面。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她躲,我也不敢追。这次,不能再那样了。”
  她的声音渐渐坚定起来,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这一年的分离与治疗,让她明白,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遗憾更深。
  徐乔乔沉默了几秒,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星语,你真的想好了吗?”
  “什么?”耿星语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真的打算……重新和她在一起?走回原来的路?”
  徐乔乔问得直白而尖锐,这是作为好友最核心的担忧,“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们之前的问题……”
  “我知道。”耿星语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这一年,我想了很多很多。以前我以为我推开她,是对她好,是保护她,不让她被我这个‘无底洞’拖累。”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的自嘲,“我以为我那样做很伟大,很正确。但现在我才明白,那其实是一种最懦弱、最自私的行为。我甚至没有给她选择的权利,就单方面判了她出局,还用最伤人的方式。”
  她抬起头,看向窗外,夏日的阳光依旧明媚,却仿佛能照进她心里某个曾经阴暗的角落。
  “而且,乔乔,你觉得我经过这一年的治疗,是不是好多了?”
  徐乔乔在电话那头轻轻叹了口气,语气软化下来:
  “确实。你现在的状态,比起以前是好些了,与人交流都多了不少,就是感觉还不太稳定,你还是得每天按时吃药哦。”
  这是实话。如今的耿星语,虽然眉宇间依旧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郁,但眼神不再像以前那样空洞绝望,情绪也平稳了许多,不再那么容易陷入无法自拔的崩溃。
  或许在昆城的系统治疗和药物控制下,她正在一点点学习如何与自己的病症共存,如何管理情绪的风暴。
  徐乔乔还是有些担心,毕竟感情的事情太过复杂,尤其是牵扯到耿星语这样的特殊情况。
  但她了解好友的性子,一旦下定决心,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她只好妥协般叮嘱道:
  “那……要是有什么情况,或者你感觉不舒服了,一定要记得马上和我说,别自己硬扛。”
  “我知道了~”耿星语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如释重负的轻快,也带着对好友关怀的感激。
  送别好友,耿星语独自在房间里坐了很久。冬日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
  她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黎予可能的冷漠、拒绝、怨恨,甚至是彻底的视而不见。她也知道,自己或许并没有完全准备好,内心的病灶依旧存在,只是被暂时压制。
  但这一次,她不想再因为恐惧未知的伤害和可能的失败,就放弃争取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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