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错 第7节
“何处对不上?”顾峪拿了账册来看,还未等骆辞答话,已然皱起眉头。
账面记录倒还算清晰,就是字迹丑陋,各类牡丹的名号也俗不可耐,都是牛黄、魏紫、杜紫之类,让人没有看下去的欲望。
他复阖上账册递回骆辞,“对不上的地方做好标记,回来我问她。”
骆辞依言行事,标记罢又把账册递给顾峪,他却没接,道句:“放下罢。”便又回到书案前,重新铺开舆图,不再说话。
虽没有下逐客令,已是无事可退的意思。
骆辞却未离开,又站了片刻,吞吞吐吐开口:“……嗯……还有一事……”
看上去万般为难犹豫。
顾峪抬目望过来,“但说无妨。”
“阿姊说,这些牡丹的价钱太高了,让嫂嫂下回,别给那么高的价钱。”骆辞说罢,朝自己丫鬟悄悄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开口。
那丫鬟会意,立即作无心之失,说道:“姑娘,大夫人不是说,咱们的牡丹比王府里的还贵呢,也不知是那些花农漫天要价,还是……”
“住口!”骆辞厉声喝止丫鬟,忙低头向顾峪认错:“表哥,别听她胡说,阿姊怎会怀疑嫂嫂……”
说到这里,她又状作失言,面上一红,窘迫地抿紧嘴巴,垂头不语。
骆辞这副遮遮掩掩欲言又止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夹在其中,左右为难。
顾峪就算不常处理这些家宅事,此刻也明白了骆辞因何为难。想是长嫂看了牡丹园的账目,觉得价钱太高内有蹊跷,怀疑他的妻子以公谋私,中饱私囊,碍于他的面子,又不好明说,遂叫骆辞来做这个恶人。
“我会查清楚,去向长嫂交待,你不必管。”顾峪说。
骆辞如蒙大赦,眼睛一亮,对顾峪恩谢再三,又作关心状说道:“表哥,其实,我还有一个顾虑,不知当说不当。”
顾峪望着案上舆图,并未移目,随口道:“说吧。”
“嫂嫂是不是,生气了?”才回的娘家。
顾峪的手顿在舆图上,移目看向骆辞,“生气?”
骆辞点头,继续说:“嫂嫂之前回娘家从来不会超过一日,这次都两日了,也没有回来的意思,我想,嫂嫂会不会,因为那三个姐姐的事,在赌气?毕竟,嫂嫂的猫,都被挪出去了……”
“表哥,我知道你的难处,那三位姐姐是别人所赠,您却之不恭,退一步说,就是没这层缘故,您纳三位姐姐也没甚不妥,但是,嫂嫂赌气,虽有些不识大体……却也是,情理之中。”
骆辞说罢,见顾峪又转过头去看舆图,好像完全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不由面色一讪,低声试探道:“表哥,我不是说嫂嫂不识大体,我只是……”
“我明白,回去吧。”
等顾峪再次抬头望过来,面上确无责怪之色,骆辞才不再辩解,离了书房。
书房内只剩顾峪一人,他的目光仍然落在舆图上,提笔欲作标记,却下意识朝旁边的牡丹图望去。
姜氏的猫到底如何跑进他的书房,又为何旁的东西都没破坏,单单抓坏了这幅画?
自他归京,姜氏一句话都没有问及她的胞姊,后来,又拿着猫做借口,着意刁难三个侍妾,那夜更是骗他来了月事。
她言是回家探病,但他并未听姜家兄弟提起岳母抱恙。
莫非她归家,果真是在赌气?
第7章
都官司衙署。
姜姮把探视胞姊的呈请交给经办小吏,又对亲自赶来督办的都官司郎中施礼道谢:“有劳杜郎中。”
“姜夫人多礼了。”杜仲斯抬斯敬地回礼,虽然奇怪姜姮为何舍近求远,托了恩师出面寻到他这里办事,却也不便多问,只是说道:“上头的命令是,无关人员一概不准探视,是以,夫人所请,某只能依例呈递秦王殿下,能否成事,某不能作保。”
“我明白。”姜姮通情达理地说,又一番恩谢才告辞。
出了衙署,见同来的唐岳还在等着她。
“伯父,可是有事要跟我说?”
都官司这里,唐岳一早就打过招呼,何况此次来只是递个呈请,并不难办,姜姮自己来就行的,唐岳却非要同行,想必是有别的事。
唐岳点头,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个燕小郎君,太轻狂,难管得很。”
“您去牢里见过他了?”姜姮说着话,语声已不觉忧心切切:“他怎样?他可有对您不敬?”
“我已跟秦王说,他是我的学生,结果到牢里,凭我如何给他暗示,他就是不领情,说不稀罕做我的学生,还说我和他们一样,都是沽名钓誉之流。”
姜姮听得眉心紧簇,一掌拍在座上,气道:“这个燕小九,何时变得这样蠢笨!”
唐岳原本憋了一肚子气,想跟姜姮说不管了,此刻见她气得捶座,余下的话又咽了回去。
“伯父,秦王那里……”姜姮怕秦王恼怒,再次降罪燕荣。
唐岳说:“幸而秦王以为那燕小郎君是怕辱没了我的脸面,故意不认我这位老师,不仅没有同他较真,还将他放出来了。”
“放出来了?”姜姮轻舒一口气,问:“他现在在哪里?”
唐岳遂将之前从士子那里打听来的消息都说与姜姮,最后道:“人已放出,至于拜师……”
姜姮察觉唐岳要说什么,忙道:“伯父,我让他给您磕头认错,他其实是顶聪明一个小郎君,三岁识字,五岁作文,如今变成这样,是因为……”
姜姮唇瓣颤了颤,终是没有说出缘由,缓缓闭上嘴巴,连同方才急切的气息一道平复,再开口时,又是平素清淡温柔的语声。
“总之,我会让他改的,伯父,您不要放弃他。”
唐岳轻轻叹了声,颔首道:“但愿他不要辜负你一片苦心。”
辞别唐岳,姜姮去了燕荣住处,却被挡在了门外。
“这位夫人,燕九郎有伤在身,不便待客。”同住的士子说道。
姜姮这才知燕荣虽被提前放出,却也挨了一顿杖责,“可叫医家来看过了?”
士子点头,说无甚大碍,静养数日便能痊愈。
姜姮微颔,面色稍稍一松,命春锦拿些钱给士子,说道:“我是燕九郎的远房表姐,他这些日子就劳烦你照顾了。”
转目在院内看了下,又说:“这院子逼仄,鱼龙混杂,恐会打扰你们读书,我已为你们报了国子监的考试,等他好了,你和他一起去应考,依你们的才学,应当不难。”
那士子听得一愣,反应过来正要感恩戴德时,听到屋里头燕荣嚷道:“我不去!我不稀罕你假好心!”
姜姮面无波澜,不急也不恼,只是对同住的士子说:“放心,他会去的。”
转身走近屋门,没有进去,隔墙与燕荣说道:“我明天再来看你,你好好养伤,不要乱跑。”
“你不要来看我,我不想见你!你以为我还会听你的话吗,你又不是我嫂嫂!你不是我嫂嫂!”
姜姮一言不发,默默站在房门前,听他不断嚷着“嫂嫂”二字,疏淡的面色忽又冷了几分,沉声道:“燕氏一门,唯你兄弟二人,振兴家声,光耀门楣,旦夕不可忘。”
里头的燕荣戛然噤声。
姜姮知他听进去了,缓缓道:“只有进了国子监读书,才有可能中举,世道如此,你尚无能耐逆改,就先顺势而为。”
说罢这些,听房内没有反应,知他必定是在怪着她,一时半会儿解不了心结,遂也不再多言,嘱咐同住士子多加照顾他便离开了。
“去八久香行。”姜姮吩咐道。
“姑娘,这回,是要资助两个人么?”春锦是姜姮自老家带来的侍婢,对她资助寒门士子之事一清二楚,也知道姜姮每回去香行,就是要支取些银钱送到唐先生那里。
姜姮只是颔首,没有说话,靠窗坐着,目光落在窗外,淡淡的没有什么神采。
春锦微微叹了口气,也不再言语。她犹记得当初姑娘被接回京城,买下这间香行,每次来都是兴高采烈,纵使不说话,眼睛里也盛满了期盼和愉悦。
她记得,姑娘第一回从这香行里支取银钱,是资助了八个士子,其中就有今日见的杜郎中,还有一个……
春锦看看姜姮,收回神思,不再继续忆想。
···
翌日一早,姜姮便来了都官司等消息。
“姜夫人,您探视归义夫人的呈请,上头没允。”
杜仲略带歉意地说,心中却有几分纳罕,他当初肯帮姜姮递交呈请,私以为秦王看在顾峪的面子上会允准的,毕竟顾峪是目前唯一一个能够随时探看归义夫人的,他的妻子按说也能,不成想竟被拒了。
姜姮对这结果虽不意外,免不了失望地叹了一息,忽而一愣,呢喃了句:“归义夫人?”
杜仲微颔,解释道:“册封圣旨昨日刚下的,外人尚不知道罢了。”
姜姮微一思量,听出了杜仲的话外之音。
不管胞姊杀人与否,姜后这个名号终是不能再称了,今上既册封她为归义夫人,至少说明,她现在还是体面的,还不是一个罪人。
“谢杜郎中。”姜姮莞尔,辞别杜仲,打算回去告诉母亲这个消息,好让她宽心。
才出衙署,正要登上马车,听身后有人毕恭毕敬唤了声“夫人”。
姜姮回身,见是顾峪的随身侍卫周武。
“夫人,家主有事相问,请您今日回家。”
姜姮想了想,问:“何事?”
周武说不知,“家主命我在此等候夫人,传信于您,未言事由。”
姜姮眼睫微微一闪,顾峪特意命人在都官司等她,想是知道了她递交呈请的事,让她回去无非也就是这桩事,晚两日再说应当也行。
“我这厢还有些小事没妥当,等办完了就回去。”姜姮说罢就上了马车。
“夫人说有事要办,不回来。”这就是周武带回的答复。
话音才落,就见顾峪眉峰微蹙。
他面容殊为冷峻,平素波澜不惊已是不怒自威,此刻簇了眉,更是叫人生畏。
“可有说何时回来?”
男人蹙起的眉倒是很快就散了,只方才聚起的寒意并未消减,以致问话的语声都带着几分让人胆颤的威严。
周武低首,小心回道:“没说。”
顾峪神色未变,默了好一会儿才挥退周武。
昨日姜姮的探视呈请递到秦王面前时,他正与秦王谋划事情。秦王看着那呈请,先是疑惑,后是幸灾乐祸,笑他家有妒妻。
姜姮想去牢中探视,完全可以和他说,能或不能,在他这里都能得到答案。但她却选择越过他这层便利,舍近求远绕到都官司去办事,显然是在和他置气。
如今就连他派人去请,她依旧借口不回。
果真是在对他使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