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错 第66节
顾峪本是要直接往凝和院去,被自家母亲派人候着截去了颐方堂。
“你那夫人简直无法无天了!大嫂二嫂叫她骂个遍,我让她跪家庙,她连我的人都敢打!你现在就给我休了她去!”
骆氏早已气得脸色发白,一看见顾峪,更压不住脾气,一面说一面捶案,恨不得手撕了姜姮一般。
顾峪缄默片刻,不安慰母亲也不指责姜姮,淡淡道:“她不会平白无故骂人,也不会平白无故打人,具体因由为何,待我查清楚,再来向母亲交待。”
“还查什么?你大嫂差点叫她逼死,你忘了你兄长临死前怎么跟你说的,让你好好照应两个嫂嫂,如今你夫人这般欺负她们,你还要护短么?将来九泉之下,你有脸见你的兄长吗?”
顾峪却不再说话,对母亲再拜,出了颐方堂,径直去了凝和院。
此刻已到了晚食时间,凝和院已经归于往日平静,好似不曾打罚过什么人。
姜姮独自坐在食案旁,气定神闲的吃着饭,文文静静模样,全然不似颐方堂的气急败坏。
顾峪在案旁另一侧坐下,平静说道:“告诉我怎么回事。”
他既问了,姜姮也不遮掩,将前因后果全须全尾地说了,言毕,不为自己解释,也没有多一个字的分辩求情,全凭他自己决断。
顾峪知道她不是个无理之人,更不会做无理之事。
就这件事而言,她没有过错。
但是,也和她从前性情、行事风格大相径庭。
若放在从前,今日这场冲突大概都不会发生,遑论闹得一发不可收拾,甚至于要去衙署请他回来处理。
自从拿到和离书,她好像突然之间变了一个人,变得放肆大胆,无畏无惧,也变得不留情面。
“卫国公,账目已经理好了,你可差人给长嫂送过去。”姜姮说道。
闹归闹,顾家的账目她还是要交出去的。
“谁说要让长嫂管这些。”顾峪神色淡漠,瞧着并不生气。
姜姮望他一眼,也是没有想到家中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竟然还能如此镇定,没有像他的母亲嫂嫂们指责她目无尊长,出言不敬。
“账目不必交还,一切如旧。”
顾峪说罢,就要离开。
“卫国公,”姜姮唤停他的脚步,“还是交给嫂嫂吧,我今日行事,母亲和嫂嫂必然已经不能容我,你把账目交过去,也算是个交待。”
顾峪没有说话,驻足站了许久,似在考量什么,过了会儿,转身来问她:“你以后,都会如此行事么?”
如此强硬,如此果决,如此敢说敢做,敢打敢罚?
姜姮明白他的意思,今日之事,整座府邸都看出她有多异常。
和她从前太不一样了。
“卫国公,今日的事确实完全可以避免,只要我乖乖听母亲的话,听长嫂的抱怨,二嫂的嘲讽,一切争端都不会发生,顾家会继续风平浪静,家宅安宁,更不必去衙署请你回来处理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是,没有人会习惯退让,也许母亲和嫂嫂们习惯了我的退让,才会那般肆无忌惮地抱怨、责怪、嘲讽,一旦我变了,不再退让,那么争端必起,这个家永远不会有安宁。”
姜姮微微叹了口气,“卫国公,不妨与你说句实话,我今日行事确实撕破脸皮了,往后,我们不在一处还好些,如果在一处,依母亲和嫂嫂们的性子,还有对我的憎恨成见,你恐怕,也要时不时就要被卷进来断一桩家务事,久而久之,怕顾家就成了神都的笑话。”
顾峪默然,定定望她许久,忽而叫人摸不着头脑的笑了下。
“所以,你是觉得,我们终归要和离,没有必要再维持一团和气,索性就撕破脸皮,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姜姮的心思当然不止如此,却没有说太多,只道:“你可以那般认为。”
“你想把账目交出去,是觉得已经彻底得罪了母亲和嫂嫂,再无可能在这府里待下去了?”
言至此处,顾峪忽然有些明白了她性情转变如此之快、行事如此放肆大胆的缘由了。
她该不会是以为,和他的家人彻底闹翻,他们就再也没有不和离的可能了?
他看见姜姮点了点头,像模像样地解释起来。
“闹成这样并非我所愿,但是,我不可能永远退让。”
言外之意,幸而她要南行了,不然,以后这种争端只多不少。
顾峪折返,复在桌案旁坐下,望她一会儿,说话的声音陡然温和许多。
“你不退让,自有旁人就要退让。”顾峪也拿起筷子吃饭,稀松平常地好像家中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什么争端都不曾有。
“你不必管什么家无宁日,就像在战场一样,你退我便进,你弱我便强,相反,也是一样道理,你进一步,旁人自然就要退一步,你强了,旁人自然就要弱下去,从前,你退他进,你弱他强,能得安宁,今后,你进他退,你强他弱,一样能得安宁。”
姜姮发愣,怔怔望着顾峪。
他这话什么意思?鼓励她以后都像今日行事,把他的母亲和嫂嫂压制下去?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可是一向孝顺,怎么可能纵容她去压制他的母亲?
她都把事情做到这个份儿上了,他竟然没有一点生气?
“你不生我的气么?”姜姮不该问的,可实在有些纳罕。
顾峪微微摇头,“你说的不错,没有人会永远退让,那是个无理要求。”
“你……”
顾峪这般反应,着实远远超出姜姮的意料了。
第46章
凝和院才问罢前因后果, 顾峪一顿晚饭还未吃完,又被颐方堂来人请了去。
“你现在就写休书,也别让她跟你去南边照顾你了, 你今日休了她, 我明日就再给你寻个,不耽误你远行!”
骆氏到现在都没有消气,横眉冷目、怒不可遏的模样,说罢话,还命婢子拿来纸笔,要顾峪即刻写休书。
小骆氏和秦氏坐在一旁,还是一副被人欺负地生无可恋模样,时不时便拿帕子擦擦眼角,好似眼泪没有停过。
顾峪端坐, 并不与骆氏顽抗,平声静气地说道:“母亲要我休她, 自无不可。”
“但是,母亲须得告诉我, 为何要我休她?”
骆氏只觉得顾峪在找茬儿,“她把你娘都气成什么样了?你还要问为何休她?你是不是想把你娘气死!”
顾峪仍旧不恼, 循着骆氏的话问道:“她如何气母亲了?”
“她胆敢当众不听我的话,还打我的人, 我不能生气?”
骆氏说起姜姮的不是来,只觉一千句一万句都道不完, 指着旁坐的两个儿媳:“她还顶撞你两个嫂嫂,逼的你两个嫂嫂寻死觅活,你还要护着她么?”
“你大嫂管家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结果她掌了家,来说你大嫂监守自盗,别的不说,就说她又是管家又是为你大哥抚育儿女,多给她一些钱财怎么了?要说偷盗那么难听?”
小骆氏顺着婆母为自己出头的话,绞了帕子捂住口鼻,哽咽起来。
“还有你二嫂,你二嫂平常多温顺恭谨一个人,不争不抢的,也叫她说的一肚子坏水,想害你大嫂呢,逼的你大嫂二嫂抱头痛哭,寻死觅活,这不是她的错?”
秦氏听这话,也做小骆氏以帕掩面哽咽状。
顾峪一言不发,听着母亲声色俱厉地控诉了许多,最后,听母亲没了话,才问道:“母亲说完了?”
骆氏不答话,只气得重重喘着气,哼了声,别过头去不看顾峪。小骆氏和秦氏都在旁轻轻哽咽。
顾峪全当没有听见两个嫂嫂抽噎,只看向骆氏道:“母亲,儿子已经问清了前因后果,这桩争端里,自始至终,我夫人都没有错。”
“与嫂嫂言语相抗,不过是寻常口角,兄不友则弟不恭,母亲若一定要论个对错,那儿子觉得,兄不友在先,该是兄长的错。”
“你!”骆氏差点儿叫他气吐血。
“母亲息怒,儿子只是觉得,一味生气没有什么用,母亲还是先把对错理清楚。”
顾峪继续说道:“母亲说长嫂为顾家付出良多,居功至伟,理当多得一些钱财,儿子无异议,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嫂嫂若有此意,应当明言,明明确确记在账目上,她该多得多少钱财,如果是这样,儿子不会多问一句,也绝不会由着我夫人以‘偷盗’二字去议论讥讽嫂嫂。”
“说起管账,我夫人也曾管着牡丹园的账,我记得嫂嫂曾因牡丹价高怀疑我夫人中饱私囊,如此说来,嫂嫂似乎并不觉得管账之人比旁人更辛苦,应当多劳多得?”
顾峪看向小骆氏,“嫂嫂,你还记得此事么?”
小骆氏只是抽噎,不说话。
顾峪也不逼问,仍是平静道:“不管怎样,不问自取是为偷,嫂嫂确实有不妥当的地方,我不追究,并不代表嫂嫂做的是对的。我夫人不过说了实话而已,实话难听,但,实话无错。”
骆氏听顾峪一条条一缕缕说的头头是道,条分缕析,总之就一句话,他的夫人没错,错的都是长嫂。
“那你二嫂呢,你二嫂有什么错?”
顾峪看向秦氏,“二嫂觉得,我夫人如何欺负你?”
秦氏眼见顾峪夫妇同心同德,一致对外,哪还会没理扭三分地狡辩,识时务地服软道:“三郎莫怪,弟妹哪有欺负我,不过话赶话起了些争执,是我说话不过脑子,弟妹也没说错什么,后来和大嫂一处哭了会儿,也是触景生情,想到你那早死的二哥罢了。”
骆氏听秦氏这番话,恼恨她是一颗墙头草,只当着顾峪的面不好训斥人,遂撇开她不理,继续对顾峪道:“那姜氏顶撞我呢,不听我的话,打我的人呢,也没有错?”
“如我方才所言,这桩争端里,到您让她跪家庙之前,她是没有错的,那您出于何故,要让她去跪家庙?”
骆氏哑口无言,却是发自本能的愤怒,斥道:“她出言不逊,惹我生气,我不能罚她去跪家庙?”
“据我所知,她对母亲并无不敬之语,何谈出言不逊?母亲生气,到底是因她出言不敬,还是因为,您在意的人在这场争端里处了下风,丢了颜面,您怒其怒,恨其恨,才想要惩罚我的夫人。”
“你!你!”骆氏欲辩无词。
顾峪继续道:“母亲,您是家中长者,三个都是你的儿媳,争端起时,您本该秉公处理,但是您由着自己的心意,不问对错,不问是非,全凭喜恶决断。”
“姜氏无错被罚跪家庙,本就是无理要求,她拒绝这无理要求,自也没错,至于责打一众婆子,更是她作为主母应有的权责。”
“所以,母亲觉得,她到底何错,非要我休她?”
骆氏一个分辩的字都说不出来,她自然不会觉得自己有错,可是顾峪一通是非对错的分析,她也挑不出毛病来。
她就是觉得生气,原先是气姜姮,现在,是气自家儿子不和自己一个鼻孔出气。
“你跟你娘我论对错,我告诉你,我做的最错的事,就是生了你这么个儿子!”
“你给我去家庙跪着!”骆氏指着门的方向,对顾峪怒声说道。
顾峪这回没有争辩,自座中站起,将抬步,看向小骆氏道:“嫂嫂,阿瑶阿姿都已是豆蔻之年,再过两年就要及笄,马上也便要许人了,望你以身作则,好生教导他们,让他们明白,什么是真正的面对问题,解决问题,不要学什么一哭二闹三上吊,让人笑话顾家出来的女郎疏于管教。”
小骆氏听罢,先是瞪大眼睛愣怔半晌,而后没忍住伏案大哭,“大郎,你带我走吧,你瞧瞧我在世上受的什么罪呀!”
顾峪微微皱眉,看人一眼,终是没再说话,独自往家庙去了。
······
“跪家庙?”
消息递到凝和院,姜姮怔忪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