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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胡不喜(精修版) 第316节

  索雁临愣了下,仍看着襁褓中的女婴,轻声说:“长得可真好……真像你。瞧这小嘴儿、小鼻子……父亲和母亲见了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儿呢!”
  静漪看着女儿粉红色的小脸儿,禁不住柔肠百转。她这才伸出手臂去,允许索雁临抱囡囡。索雁临轻手轻脚地将孩子接了过去,被静漪扶着坐了下来,仔细看了又看。
  “看也看不够。”索雁临说着,望了静漪。
  “三嫂怎么来了?”静漪问。她让奶妈把女儿抱上楼去。冷静下来,要和三嫂说说话了。陶骧也说了,有人在这里等着要见她的。她大约能明白为什么三嫂会来……她望着三嫂——索雁临看上去很疲惫。这应该不只是长途飞行的结果。这段时间对她来说,一定不比三哥来得轻松。
  她也得佩服三嫂的勇敢。
  “陶伯父病重,理应来探望。”索雁临避重就轻。
  “那三嫂探望过后,就快些回去吧。此地不宜久留。”静漪轻声道。
  索雁临看了她,说:“除了探望陶伯父,也想见见之忱。此行目的不完全达到,是不会离开的。”
  静漪刚刚痛哭过,带回女儿让她短暂地精神为之一振,听了索雁临的话,仿佛那点精神头都要被打散了似的,又头昏脑胀起来……她半晌没言声。
  “就是要劝之忱,也得让我见到他。确定他安然无恙,我才好放心。”索雁临说。她握着静漪的手,“我与牧之先谈了谈。他始终不肯向我保证不伤及之忱性命。”
  “三嫂,”静漪低了头。索雁临的手仍然干燥稳定,真是有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变的气度。她心内叹了再叹。三哥何其有幸,娶妻若此……“三嫂应该了解牧之。他向来说得出做得到。他开出的条件始终没变。三哥也始终心知肚明。三嫂来游说牧之,倒不如让三哥趁早明白过来。不过,三嫂眼下可也不必过于担心。牧之的目的并不是想天下大乱,而是使各方能够一致对外。伤及三哥性命,那是最后一步……你们也别逼得他走这一步。不然,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索雁临望着静漪。
  “三嫂曾经和我说过,会处处以三哥为重。到今日我能够看出三嫂此言非虚。但是三嫂务必要明白,三嫂如此待三哥,前提须得是三哥正确。否则,三嫂便是助纣为虐。”静漪嗓音沙哑。
  张妈过来给她们上了茶。
  索雁临端起来喝了一口,转眼望着正目不转睛看着她的静漪,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今天我来,除了跟牧之表明态度,也是想来探望你。一别年余,总惦着你在这里好不好。”
  静漪轻声说:“静漪多谢三嫂。”
  索雁临看着她,说:“我来之前,还想着,或许以你在陶家的便宜,须请你想方设法斡旋。今日看来,你有你的难处。我纵然着急,也不该为难于你。我想你已经尽力了。”
  静漪怔了怔。她明白三嫂言下之意,其实还是希望她能够为营救三哥做些事的……她吸着气,坦白地告诉索雁临道:“三嫂,恕我无能。”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索雁临见静漪脸色更不好看,忙解释。
  静漪说:“三嫂,坦白地说,我的确不便再插手此事,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索雁临低声问道:“那你……”
  “三嫂还是顾得三哥好了。至于我的事,不必多虑……陶家并没有为难我。上人们待我们母女都很好。对囡囡,更视若掌上明珠。三嫂完全不用担心我。来到此地,三嫂倒是应该处处当心。”静漪说。
  索雁临点头,轻声道:“还是委屈你了,静漪。若有什么事需要帮忙,一定要告诉我。”
  “谢谢三嫂。我祝三嫂早日愿望达成。”静漪说完,沉默下来。
  索雁临明白这是静漪要送客的意思了。她也不便久留,告诉静漪自己下榻之处,便带着秘书一道离开了。
  她走后,静漪上楼去,看到安然地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的女儿,她俯身亲吻了她……大滴的眼泪落在囡囡唇边,囡囡小嘴一吮,吮了进去。
  她急忙给囡囡擦脸。边擦,她的眼泪又不住地涌了出来。
  索雁临对陶骧的游说自然并没有起到作用。但两日之后,陶骧下令允许索雁临通过封锁地带,面见程之忱。时间只有短短的半日。回到兰州城内的索雁临再同陶骧会面时,带回的仍然是程之忱强硬的态度。
  程之忱既不妥协,陶骧亦不让步,事情仍然处于僵局之中。程之忱被围困日久,渐渐处于弹尽粮绝之势。增援的中央军被马仲成的部队隔离在外。不但投鼠忌器,西南的白系虽受重创、还在重整旗鼓当中,但与西北军遥相呼应,实力仍不容小觑,也令其不能轻举妄动。
  滞留在兰州的索雁临心急如焚,守在陶家的程静漪也度日如年。
  此时陶盛川病势日重,陶家上下都为此忧心忡忡。眼见便是中秋节,陶老夫人命人今年的中秋尤其要准备得经心些。可就在中秋前夕,驻守关外的中央军一部与日军发生冲突。冲突在数日内迅速演变成震惊中外的东北事变,战火迅速蔓延。节节败退的东北守军战线不得不缩回关内。段奉孝连发急电向南京请示,要求南京授意对日军实施报复性打击。没有得反击命令的段奉孝只得按兵不动。
  陶骧得知此事后大怒,对程之忱下了最后通牒。
  程之忱却没有第一时间给予回应。于是索雁临获准再进虎跳峡。这一次,她没有及时返回。
  陶骧深知父亲病体沉重,原本不欲与父亲提及战事,然陶盛川虽重病垂危,毕竟戎马一生的人,嗅觉极其敏锐。三个儿子和来探望他的西北军高级将领逄敦煌等人的神情意态、彼此间不经意对视的目光、偶尔的低声交谈,都逃不过他的观察。他对局势的发展了然于胸。
  这一日,他将陶骧召至病床前。
  陶骧知道瞒不过父亲,将前因后果坦言相告。
  “眼下中央军内部也不是没有异样声音。若程之忱仍一意孤行,我不会再坐视不理。我对此事的态度也已经电告白伯父。”陶骧说。
  “他们的意思呢?”陶盛川问。
  白焕章父子态度始终明确且坚定与他们统一战线。但此时若要他们出战出征,亦勉为其难。白焕章表示以陶骧的想法为重,也流露出了退守的意思。陶骧明白眼下他们的犹豫。他将这些也向父亲坦陈。
  陶盛川沉思良久,看着儿子。
  父子俩对视着。
  “老七,”陶盛川点着头,“妥协有时必须做出。”
  陶骧望着父亲,没有出声。
  “这个时候,你一味扣押程之忱,不为私利,也将会被以此诟病。这一战之初衷,便是为联合抗日。假如因此让倭寇趁乱得逞,得不偿失。”陶盛川说。
  陶骧点头,说:“是,父亲。我明白此中利害。”
  “你须征得西北军同仁支持,不可独断专行。为今日,许多西北军将士流过血;将来抗日,将有更多的西北军将士要牺牲……这不是你个人的事,也不止是西北军的事,这是为国为民的大事。”陶盛川声音低缓,字字清晰。
  陶骧站了起来,郑重向父亲敬了个军礼。
  陶盛川抬手,点一点头,道:“去吧。”
  陶骧看了病势沉重仍然不失军人沉稳英武之气的父亲,不禁胸中热血沸腾。他转身出去,等在外面的陶驷等人看了他脸色,一时之间都沉默下来。陶骏虽然看不太清楚各人的面容,也从屋内瞬间紧张起来的气氛中察觉异样。
  陶骧的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沉声道:“我有重要事情要与各位商议。请各位跟我来。”
  陶骏松了口气,心头一块大石似就此落下,脸上露出微笑来。陶驷逄敦煌等人鱼贯而出,只剩了他和陶骧。陶骧要他一同前往。他摆手。
  “我大约能明白你们要谈什么。事关重大,我已无军职,不便参加。”陶骏低声道。他仰望陶骧。此时陶骧站在他面前,身形挺拔而威风凛凛,让人由衷赞叹。他也叹了一句,“但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支持。而且我也相信,你的决定一定是正确的。父亲、阿驷和我,陶家上下,都会支持你,成为你坚强后盾。家里的事交给我,放心去吧。”
  陶骧看着长兄,同样向他敬了个礼。
  陶骏等弟弟走了,才让人把儿子麒麟儿接进来,带他去见父亲。进门前,陶骏特地嘱咐儿子见了祖父注意分寸,才示意福顺推着轮椅,带了儿子进房去。
  陶盛川与陶骧一席谈相当费神,此时正闭目休息。听见动静,慢慢睁开眼,看见长子长孙,也只说了句你们来了。
  “父亲歇着吧。”陶骏见他累了,忙说。
  陶盛川看着陶骏,半晌没说话。
  陶骏明白父亲的心思,轻声说:“父亲放心,以后我们都会帮着七弟的。”
  陶盛川点了点头,示意麒麟儿近前来。
  麒麟儿依偎在祖父身边。
  “七叔又要打仗去了吗?”麒麟儿问道。
  陶盛川摸摸麒麟儿的头,“是啊,你七叔又要打仗去了。”
  “麟儿能跟七叔去吗?”麒麟儿又问。
  陶盛川看了长孙稚嫩的面孔,说:“现在还不行。你要好好读书,将来好好做事。打仗的事,交给你父亲,交给你叔叔们。”
  “父亲,七弟才是真正的军人……麟儿,以后要像你七叔那样,懂吗?”陶骏说。
  “懂!”麒麟儿脆生生地答道。
  ……
  第二天,陶骧在逄敦煌的陪同下只带了几名随扈前往虎跳峡,进入中央军营地,面见程之忱。
  被围困在虎跳峡已有月余的程之忱,也敞开营门,迎其入内。
  陶骧开门见山,要求程之忱同意立即通电全国,全力抗日。而他的条件,便是西北军将接受中央军整编。
  程之忱良久不回答陶骧。
  陶骧见状,示意他两人到帐篷外散散步。
  虎跳峡地势很低,两边是悬崖峭壁,溪谷深邃,走在其间,有地处江南之感。
  一同走了很长的路,两人仍然沉默。
  陶骧回头看看,程之忱的随扈远远地跟着,逄敦煌带了人也紧随其后。见他回头看,逄敦煌做了个很细微的询问的手势。陶骧略点了点头,表示没事发生,让他放心。
  陶骧站下来,程之忱也站下。两人正站在一片密林之外。
  陶骧看了那密林,说:“二十岁那年,我在这里打了第一场胜仗。那时起,我才真正明确了我的志向。此生我都将以军人为职业。”
  “很多人知道你能征善战,是在你回国之后。极少人知道虎跳峡一役,对西北战局的影响有多么重大。”程之忱道。
  陶骧道:“我更希望虎跳峡被记住,是因为你做出了正确决定。此次东北事变,举国震惊。士农工商界都有共识,联合抗日是大势所趋,你总不想后世之人评价你,冠以丧权辱国、贪生怕死之名。我相信,你会是以国家人民为重之人。”
  两个人并立在一处,许久,没人打破沉默。
  带着湿润的凉意的清风穿过山谷,树叶的响声伴着流水声在山谷间不断激荡……
  逄敦煌远远地望着他们。
  他的手始终放在腰间的枪套上。对程之忱,他并不信任。
  山谷中的风越来越凉,天色也越来越晚,那两人都没有要折返的意思。他不禁对陶骧此行能否顺利与程之忱达成意向再次产生了怀疑……就在他欲设法提醒陶骧离开的时候,他看到陶程二人同时转过身来。
  程之忱向陶骧伸出了手。
  两人的手握在一处,许久没有放开。然后,他们一起朝他走来——虽然他们没有喜笑颜开,甚至表情都有些严肃和沉重,但是看得出来,比起来时,颜色都缓和许多。
  陶骧经过时,看了逄敦煌一眼。
  逄敦煌顿时会意。
  他紧跟着陶骧,心情也有些激动。
  进入程之忱的临时指挥部时,程之忱特地停下来,也与逄敦煌握手。
  他对陶骧说:“你麾下的大将,真令我大吃苦头。”
  逄敦煌却道:“希望日后我们都只让日寇大吃苦头。”
  程之忱愣了下,笑着拍了拍逄敦煌的肩膀。
  当日,程之忱便从虎跳峡通电全国,宣布将于西北军、西南军联合抗日。而陶骧走时,手中亦握有双方签署的停战协定。
  陶骧在逄敦煌护送下,安然返回兰州城。随后,陶骧下令西北军后撤一程,放程之忱部经由陕西,退入中央军控制境内。
  此番由中央军挑起的大战,至此方以各方都能接受的形式结束。
  程静漪听到这则消息时,竟不敢马上就信。东北事变已发生数日,局势的发展越来越让人担忧和愤慨,在这个时候,陶骧的妥协显得如此珍贵……明明这是该高兴的事,她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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