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我不饿。”贺开的声音依然沙哑, “你吃过了吗?”
陆什道:“我在食堂吃过了。”
贺开把自己陷在柔软的床褥里,小心翼翼地抓着被子的边角,问:“我想再睡一会儿,可以吗?”
陆什伸手探了探他的额温,确定了他只是懒,便也不再管他。走回书桌前保存了文件,合上笔记本电脑,连同纸笔一起装入书包,又披上外套,一手拎书包,一手拿起耳机盒揣入衣兜:“我去上课了。”
贺开用目光追逐着他的背影,关门声响起后,他下床来到窗边,站在窗帘后面,望着楼下。
那道身影出现在视野中,青年身高腿长,步伐又大又快,是年轻男生惯有的轻快步调,短短半分钟就不见影了。
贺开望着青年消失的方向,许久才慢慢收回目光。
而后他抱着陆什的备用睡衣回到床上,眼皮有千斤重,再次沉沉睡去。
这次睡了两个小时,精神终于好了一些。贺开烧了些热水喝,又给小猫添满粮和水,铲了猫砂,用逗猫棒陪小猫玩了一会儿。他给当归浇了水。陆什昨晚换下来的衣服放在脏衣篓里,他本想放进洗衣机洗,却又不会操作洗衣机。手洗又怕洗不干净,反倒添乱,只好倒上洗衣液和热水浸泡起来。
他坐在沙发上看着墙上的挂钟,心不在焉地等待着陆什回来,一遍遍在心里演练等会儿的谈话。
可他只等到了一条消息。
陆什:『晚上有点事,先不回去了。』
贺开立刻知道了他的意思。多年的相识,他何其了解对方……一个眼神,一句话,他就能看见对方心里全部的海洋。早晨的见面,陆什目光中有过触动,于是他获准进屋睡觉。中午的见面,陆什在权衡,于是用离开打断了他即将说出口的话。而现在……陆什已下了决定,所以拒绝了见面。
一切都无比明了。
贺开忍着心酸发过去消息,告诉对方他马上要去机场。并不委婉的逐客令下,他没有理由再赖着不走。
走前,他拿走了衣柜里那一套备用睡衣。
回国后,贺开发过去的消息再也不能收到即时回复。他像往常一样问候、关心,陆什的回复却简单又冷淡,几乎是明牌的敷衍。原本修复好的兄弟关系,就这样再次破裂。
没有什么比得到后再失去更痛,但贺开撑着像没事人一样照常工作生活,他要努力,他不会放弃,在这个关口,他不能倒下。
他继续像过去那一两个月一样,在出差途中给陆什寄去特产与手工,消息里分享趣事与传闻。之前陆什跟他提过想念国内那家煎饼果子,贺开出钱让老板去附近街区开了家小店铺,店铺就在陆什从学校回家的必经之路上。
他依旧每天登陆种花小游戏,种着一株满天星。之前陆什见他在玩,问需不需要送他点加速道具。贺开说不需要,他要慢慢养。陆什笑了笑说行吧。
贺开发消息给陆什:『反悔了,现在还能要加速道具吗?(可怜.jpg)』
表情包是他找秘书要的,是一只睁着大眼睛的委屈小狗。
陆什回复:『客户号发一下。』
贺开发过去后,很快收到了一封来自开发者的邮件,送了他一个月的加速。他看着那些道具,突然笑了——他就是这样的了解陆什,就像了解自己的心脏。他知道,只要他向陆什要东西,对方就一定会回复。
他依旧每周都问陆什,有没有空?吃顿饭么?像往常一样。可陆什总是说学业忙。
他安慰自己,陆什不冷不热,总比之前完全不理他时好太多了。只要陆什还愿意理他,就算重来一百次他也愿意。
他能感觉到,陆什虽然没有想接受他,却也并不是完全的拒绝他。或许,陆什自己也在犹豫。一想到这里,贺开豁然开朗。他的弟弟毕竟才二十岁多一点,他作为兄长,多想一些、多做一些,是理所应当。
可有一天,他的心理防线全线崩溃——许婷婷发了一条朋友圈,配的照片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贺开看见了一条熟悉的灯带。
这并不是陆什家里那一条,却无疑出自陆什之手——两条灯带都缠绕着一层薄如蝉翼的浮光锦,灯管外侧的镂空铜壁上,缀着银色的流沙。只有尾部的挂饰不相同,陆什的是一片木雕梧桐叶,许婷婷的是木雕小松鼠。
明明答应送给他的灯带,为什么先给了许婷婷?贺开心里的委屈一浪高过一浪,他再也按捺不住,立刻订了机票,未经同意,出现在了陆什家门口。
他敲响了门。
此时是晚上的饭点,陆什一副要出门的模样,换好了衣服和鞋,手指勾在钥匙扣里,略带惊奇地看着眼前的人。
贺开早知道他今晚是要出门的,但亲眼见到,还是觉得心酸。
他露出温和笑容:“今天刚好来这边出差,想着许久没见面了,来看看你。是要出去吃饭吗?”
陆什请他进屋坐:“嗯,约的六点。”
现在是五点二十,还有四十分钟。
贺开道:“我也刚好有个饭局,在六点半,就顺路来见你一面,最近还好吗?”
陆什简单回复,两人又聊了几句后,贺开有些憋不住了。
他再次看了看桌上和玄关,确实没有礼物,便道:“今天你去陪她过生日,没有准备礼物吗?”
陆什似乎是反应了两秒,才道:“……嗯?”
贺开心里发酸,低头从手边的袋子里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我帮你准备了,不嫌弃的话就拿去用吧,女孩子应该会喜欢的。”
“哦。”陆什方才还坐得端正,此时懒懒地向后倚靠在沙发上,“行。”
贺开心里酸得发苦,明明疼得狠了,却还问:“你小时候跟我提过,想早些成家,因为想过平淡幸福的生活。那你和她……是不是会考虑结婚?”
陆什用指尖把弄着钥匙扣,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又懒懒散散地说:“会吧。”
两个字就要了贺开的命。
他强颜欢笑:“那很好,你幸福就好。你知道我的愿望就是希望你幸福。”
“你呢?”陆什抬眸看他,“和刘先生最近怎么样?”
贺开成了一个挂着假笑的木偶人:“我也很好。”
“嗯。”陆什站起身来,“我要走了。”
正在这时,跑酷的小猫巫师撞倒了食盆和饭盆,猫粮和水洒了一地。
陆什下意识嘶了一声,显然不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情。
“没事,我来帮你处理。你赶时间就先去吧。”贺开忍得全身筋骨与牙缝都酸楚了,“……别误了半周年的纪念日。”
陆什想了想:“好。”
他从贺开身边擦肩而过。
开门声,关门声,脚步声远去,屋里只剩空荡荡的寂静。
贺开静默地站在原地,僵硬的笑容像是粗糙的木版画,在脸上凝固、黯淡、褪色。他像一个无知无觉的人偶,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身体一晃,撑住桌子,像是突然丧失了所有力气一般,缓缓地滑坐在地。
「会考虑结婚吗?」
「会吧。」
手掌盖住脸 ,他的肩膀剧烈颤抖起来,滚烫的液体盈满手心,又从掌根滴落。
他又想起刚才,陆什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平静的,冷漠的,不曾回头,不曾约定下次再见,轻轻的一擦肩,似乎已成永恒,并且永远不能再挽回。
随着脚步声的远去,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永远的出现了。
他们再也不能回到过去,即使那个过去不如何美好,但那毕竟是他仅有的回忆与念想。在无数个难眠的深夜,他咀嚼着犄角旮旯里的温存与甜蜜勉强度日,饮鸩止渴。
他越哭越喘不过气,恨不能将那些陈年痼疾从心脏剜出,即使鲜血淋漓,也好过窒息而亡。
却听一道声音从前方响起。
“……哭什么?”
贺开浑身僵住,他维持着遮住脸的姿势不动弹,像是被点穴一般成了木头人。
陆什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站在不远处看着他,语气里似乎带着轻叹:“我让你这么难受么?”
第36章
贺开紧咬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才勉强吞回喉口的哽咽,他捂着脸摇了摇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不是。”
他还记得上一次陆什说这句话, 在冬季的庭院。“既然我让你这么难受。”青年冷冰冰地说,“那就分手吧。”
他现在想起来依然难受得心脏绞疼。
即使他们早已分手,并且已不会再和好,他也不想重蹈覆辙。
他低不可闻地又说了一遍:“不是。”
“那是为什么?”
脚步声接近了, 停在他的身边。
他胡乱地编造:“工作上有棘手的事情。”
陆什在沙发坐下,膝盖轻轻挨着他的肩膀,语气也轻:“你在为工作哭?”
贺开知道这借口太过荒谬, 掌心掩着眼睛, 狼狈地埋头更低, 改换了一个高明不到哪儿去的借口:“我就是……难受, 身体难受, 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