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沈砚之差点儿被一堆拥挤的小孩儿撞了个正着。
  苏鹤声拧眉,下意识训斥:“走路不看路吗?”
  “谢谢。”沈砚之受下这句责怪,道了声谢。
  他的确有些心有余悸,倘若是他身体尚且没这么差的时候,被撞一下倒是不碍事。
  可如今他怀着孩子,被这样一撞,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苏鹤声见他低眉顺眼不说话,心一下子又软的不成样子。
  怕是自己太凶,想了想又解释道:“哥,你身体不好,这么单薄,他们冲过来的力道不小,可能会受伤。”
  苏鹤声嘴唇嗫嚅几下,说出那句:“我,我不是在凶你,你,你别讨厌我。”
  后一句声音很小,很轻。
  但沈砚之听到了。
  他心神颤栗,情不自禁地微微仰头看向苏鹤声,黑曜石般的瞳仁微不可察地颤动着。
  有点开始心软了。
  这不是好兆头。
  沈砚之心想:他不应该在自己的独角戏里揣测苏鹤声的想法,现在他看到的苏鹤声,不过是自己给他添加了从前的滤镜。
  但不知为何,沈砚之仍听见一声轻哼从自己喉间溢出。
  苏鹤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懵了片刻后才惊醒,沈砚之真的有应声。
  是不是代表,只要他再努力一点,更努力一点,沈砚之就会改变心意,好好爱他?
  心情都好了不少。
  两人趁着绿灯,正穿过人行横道,下一刻,后面发出剧烈的一道声响。
  ——砰——啪!
  声音巨大而惊耳,沈砚之瞳孔微缩,霎那间,世界寂静了。
  他眼前白花花的一片,但隐约能看到黑色的人影在跑动逃窜,手一直被牵着。
  可耳朵听不见任何声音,眼睛更是如同盲人一般,近乎失明。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才传来焦急的惊呼声。
  “砚之?砚之?沈砚之?!”苏鹤声的声音越来越大。
  眼前的景象也逐渐清晰起来。
  渐渐的,沈砚之听见了自己的喘气声,时轻时重,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紊乱的不行,犹如剧烈运动过后的碰撞。
  他的眼神缓缓聚焦,定格在眼前的苏鹤声身上。
  那人忽然松了一大口气似的,将沈砚之一把藏进怀里,慢慢拍他的背。
  “没事了没事了,吓着了是不是?”
  不知到底是在安慰谁。
  沈砚之被迫倾耳靠在苏鹤声脖颈处。
  那人灼热的吐息洒在沈砚之白皙的眼皮上,那块皮肤瞬间泛红,沈砚之感知到苏鹤声脖颈处的跳动。
  他这才发现,喘息和心跳,又好像都不是自己的。
  来源是苏鹤声。
  “先不要靠近先不要靠近!”“请大家不要拍照不要录像,远离现场!”
  后面的现场似乎很焦灼。
  听着声音,沈砚之只觉得耳蜗疼的厉害,但好歹还能听见。
  苏鹤声牵着他远离事故现场,盯着他的苍白的脸色,眉毛皱起,问道:“吓到了吗?”
  “……什么?”沈砚之答。
  从那声巨响开始,到现在能听见声音,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从何而来的吓到?
  苏鹤声还是觉得沈砚之不在状态,同他解释:“那边发生车祸了。”
  “像是社会报复,专冲着人撞去的。”
  沈砚之这才看向事故现场,残肢断骸混着深色新鲜的血液铺满一地。
  那是小孩的手臂。
  盯着那场景看了不到五秒,沈砚之便感到胃里一阵翻腾,倒海般地往上反酸水。
  他的手捂上胃部,竭力压抑着恶心感,将那股难捱的反胃生生压下去。
  瞬间脸就煞白。
  苏鹤声时不时观察他的神色,眼瞧着沈砚之有点不对,立刻将人拉走。
  他挡着沈砚之的视线,朝后头跟拍的摄影师招手,示意他们跟上。
  沈砚之克制不住,加快步伐寻找路边的垃圾桶,最后只能在花坛边弯下腰。
  一直恶心却只是干呕,吐不出任何一点东西,胃部的抽搐痉挛却丁点儿不减,难受的他直喘息。
  苏鹤声直皱眉,搂着他的腰,焦急道:“真吓到了?怎么忽然吐这么厉害?”
  “……没事,咳!”沈砚之呼吸急促地支起身子。
  恶心感能稍稍压抑住,沈砚之抿着唇,手握拳抵在唇边闷咳几声。
  苏鹤声拿了瓶水,拧开瓶盖喂到他嘴边:“漱口。”
  沈砚之就着抿了一口,然后吐掉。
  “谢谢。”沈砚之开口。
  刚才反酸实在是太厉害,嗓子都被灼伤的不行,讲话时声音都是哑的,喉咙也疼。
  等他缓过来了一点,苏鹤声坚持不懈地问:“是不是吓到了?”
  “不知道。”沈砚之摇头。
  这么一遭,他的精神瞬间萎靡下去,蔫蔫的不愿说话,身体十分软,提不起力气。
  甚至连握拳都费力。
  沈砚之不由自主地靠着苏鹤声,后者强劲的手臂托着他的身躯。
  沈砚之想了下,解释道:“声音太大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苏鹤声没回话,只是深深叹息了一声。
  “你刚才都听不到我说话,吓死我了。”
  “。”
  沈砚之不太舒服的蹙着眉,思考自己刚才的状态。
  他如今生病,又怀着孩子,无法分辨刚才的状况是由什么导致的。
  警车和救护车来的快,事故严重且恶劣,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剧组的跟拍人员,都被警方留住,例行询问。
  苏鹤声先带着沈砚之回了别墅。
  沈砚之不舒服,回到别墅便先进了浴室,他站在镜子前,盯着自己那张病态苍白的脸看了一会儿。
  然后拿出手机。
  他编辑了一条信息,点击完发送,便安静下来。
  卫生间不大也不小,沈砚之却觉得自己的世界安静下来,他环视一圈四周,所有静止的物体都发不出任何声音。
  耳鸣散去后,耳蜗又开始泛着刺痛。
  沈砚之盯着门口,不过五秒,门被推开。
  苏鹤声着急地走进来,看见沈砚之安然无恙地站在门口,始终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指终于放下来。
  但这人一直盯着自己,苏鹤声以为他在等一个解释。
  于是他说:“抱歉,我敲过门,叫你你也没答应,我担心你身体不舒服,出什么事情。”
  沈砚之移开视线,表情漠然,良久才出声:“我没事,出去吧。”
  说完也不等苏鹤声反应,便率先绕开人走了出去。
  只是步履有些踉跄虚浮。
  沈砚之出门下楼,四周已经不再寂静一片,但耳朵突然敏感的不行。
  连别墅里摄像头的转动声,他仿佛都能听到。
  这不正常,沈砚之想。
  正常人不会这样,沈砚之又想。
  他刚才的确没听见有关苏鹤声的任何声音,包括叫他名字,或者敲门。
  为什么会这样?
  是因为怀了宝宝吗?
  还是说……跟他的病情有关?
  他的病……是恶化了吗?
  可严义没有说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这样的罕见病,严义也没有任何把握。
  “吓死了吓死了吓死了!”
  渝欢从外头跑进来,一屁股坐到沙发上,跟顾诚诉苦:“你说,他是不是有病啊?干嘛要报复社会啊?”
  “他要死就死啊!非得把车开到那儿去撞人!”
  “那么多小孩儿!”
  渝欢气的脸都通红,又压低声音,叹道:“太可怜了,太脆弱了,生命真的太脆弱了……”
  “他们在那儿玩的那么开心,谁能想到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好了,不要想了。”顾诚打断他。
  顾诚摸了摸他脑袋,渝欢正陷入情绪里,便没顾得上甩开他的手。
  顾诚安抚他:“不要想了,肇事者会受到惩罚的,你安心,不要念叨,晚上会做梦。”
  他有点担心渝欢的状态。
  他生怕渝欢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见状,沈砚之一时之间不知该不该出声。
  渝欢说的没错,生命是很脆弱的。
  没人能料想到明天将会发生什么。
  可沈砚之沉默着,他想,他有可能从今天开始,已经知道了他的明天会是什么样子。
  他可能逐渐听不见声音,看不见任何事物,或者还有什么其它的症状,直到他死亡的那天。
  上天会眷顾他吗?或许会允许他在进行最后一次吐息时,让他听见这个世界的声音。
  那时,会有鹤声的声音吗?
  “哥,为什么发呆?还不舒服吗?”
  忽然,鹤声低沉而令人安心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沈砚之掀起眼皮,从幻想中挣脱出来。
  沈砚之忽然觉得委屈起来,甚至有些动容的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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