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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弱万人迷艰难端水中 第110节

  “我可以救他, 但阿拂必须亲自动手。”
  骆衡清语气清浅,似乎不以为意,双瞳却几乎被黑气侵占.
  “切割神魂与杀鱼、杀龙也没什么不同, 都是将利器插入身体,划开皮肉, 直到刀尖能刺进骨髓。”
  “阿拂, 你舍得这样对我么?”
  贺拂耽不为所动。
  “我说过了,这一次师尊来选。我什么也不会做。”
  “不过我的确很好奇,师尊为何会认为我舍不得?师尊认为我也爱你吗?”
  骆衡清声音嘶哑,像是在强行忍耐着什么。
  “我也说过了,阿拂,根本就没有爱这种东西。只有事实, 而事实就是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师尊便这样自信吗?”
  “本就该如此。阿拂与我已经相伴百年,却因为一个相识不过数月的魔物弃我而去。阿拂, 你告诉我, 若不是受了他的引诱,你怎会如此?”
  贺拂耽静静看着面前人, 看着他眼里越来越多的黑丝。
  几乎已经将寒霜完全吞噬,站在他面前的人已经不再是那个冷淡自持的绝世剑修,而是一个困顿、绝望的心魔。
  是师尊的心魔在不相信爱,不相信命运, 被困在往日的回忆里, 执拗地追求那个曾经规划好、却早就破灭的未来。
  “所以, 师尊用尽办法想要与我长相厮守,做尽夫妻之间亲密的事,却不肯承认你爱我吗?”
  “……”
  “明河就敢承认,爱是牺牲、是退让, 他全都做到了。师尊,若你也爱我,为什么不能让让我?明明从小到大,我要什么师尊都会给我,现在我想要明河回来,师尊为何不肯为我退一步呢?”
  “……阿拂,你现在是在无理取闹么?”
  骆衡清轻笑一声,然而开口时话语勉强,“你看,就是这样,阿拂,你太心软了,他在骗你。”
  贺拂耽心中轻叹。
  多么顽固的心魔,因为不肯承认明河对他的爱,索性连自己的爱也当做虚无。对真相视而不见,守在明河的生死关之前,寸步不让。
  他不愿相信爱,却坚信着恨。
  贺拂耽提着衣摆,膝行上前一步,靠进师尊怀里。
  他头上的龙角还未收回去,那颗若果到底给他留下了后遗症。即使白虎的存在可以镇痛安神,这副龙骨龙角却终究不能彻底受他掌控。
  冰冷坚硬的赤角先碰上骆衡清的胸膛,随后才是小弟子柔软的身体。
  骆衡清几乎怔住,片刻后才想起抬手,将怀中人环住。即使手中触摸到温暖纤瘦的脊背,却依然觉得眼前一切都如同幻象。
  直到胸口的疼痛警醒他——
  不是幻觉。
  淮序短剑没入骆衡清心口,却在即将触碰到心脏时停下。
  骆衡清将怀中人抱得更紧,胸中那块血肉感受到尖刃的冰冷,疼痛之下,跳动得越发剧烈。
  他却轻笑一声,似乎早有预料。
  “阿拂,你应该知道这对我不过皮肉伤。你要再深一些。”
  他伸手与怀中人一同握住剑柄,想要用力压下,淮序剑却感受到铸剑者的气息,也感受到主人的心绪,不愿再前进分毫,发出阵阵悲伤的嘶鸣。
  贺拂耽挣开他的怀抱,将短剑拔出,反手插在桌案上。
  剑刃锋利,很轻松地就完全刺入木头,只剩下剑柄还露在外面。
  “的确如师尊猜测的那般,我舍不得伤害师尊。”
  “莲月尊曾说,爱是看见。明河看见我,因此爱上我。我亦看见师尊……百年间与师尊日日相对,或许我也早就爱上了师尊。”
  “……阿拂?”
  听见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字眼落在自己身上,骆衡清最先感受到的,竟然不是狂喜,而是惶恐。
  他定定看着面前人,脸颊上沾了他心口溢出的血液,让那原本冷清持重的美丽变得妩媚清艳。
  就像修出人形后第一次下山勾引人的小狐狸,手段是笨拙的,言语是虚假的,取人性命的方式也是粗略的。贪婪地饮用着第一口精气,食物的血液飞溅到脸上,他却懵懵懂懂,柔软无知。
  骆衡清看见面前柔软的精怪轻声道:
  “可是师尊不愿意承认爱……那便当做它确实不存在吧。”
  他站起身,额间水蓝剑纹一闪,手中立刻出现一柄长剑。
  剑尖没有继续刺进面前人的胸膛,而是“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我不要再爱师尊了,也不要再看见师尊。”
  清规淮序双剑远离主人,同时发出悲切的嘶鸣。
  贺拂耽在这声声剑鸣中拔下头上紫色的玉簪。
  满头长发如瀑垂落,玉簪落地,跌成碎片。
  “师尊从前给我的一切,我全都不要了。”
  他渐渐向后退去,一面解开腰间同色的系带,燕尾青的广袖长袍委地,露出内里黑色的衣衫。
  他仍旧在微笑:
  “从今以后,我与师尊,恩断义绝。”
  颈间玉珠也被一把拽下,握在手心,渐渐爬满霜色,是那一半的杀戮道意。
  然后轻轻松手,玉珠落地,骨碌碌滚向远方。
  他慢慢后退,继续道;
  “动如参商,永不相见。”
  最后一个字落下,便已经退至殿门边。
  隔着暖玉大殿,骆衡清与门边人遥遥相望,有限的空间在对方这样冷淡的视线下,竟然遥远得仿若终生不可触及。
  这是阿拂第一次穿黑衣。
  纯黑的薄衫穿在他身上,竟然这样肃穆,仿若在为某个已经死去多时的人守孝。
  重孝之下再没有别的颜色以作装饰,黑发黑瞳,连嘴唇也因为病弱而浅淡。偏偏头上一双龙角鲜红如血,繁密如树,趁得眉眼更加妖异艳丽。
  美得悲伤、哀戚、却毫不安分,甚至略显凌厉,极致艳色能深深刺痛旁观者眼睛。
  在那一刻,骆衡清指尖无力地微动一下。
  傀儡、符箓、禁制,有太多办法可以留下这个人。可在这样极端的美色面前,一切手段都显得徒劳,注定这样的美丽将永不停驻。
  贺拂耽最后看了殿前人一眼,随后转身。
  在抬步将要跨过门槛的时候,脚腕处却传来阻拦的力道。
  是骆衡清。
  一向高高在上的人终于矮下身子,踉跄跪地伏在他脚踝,握住他的脚踝,心口溢出大片血液染红了一袭白衣。
  “别走,阿拂。”
  他软了声音,抬头看向面前人的那双眼睛黑气全消,寒霜凝结几欲化成水汽。只剩无限恐惧,和恐惧之下小心翼翼的乞求。
  “我救他。我自己动手。只要阿拂留下来……”
  “我爱你,阿拂。”
  *
  返魂香烟雾缭绕,浓烈的芳香中混杂着草药的苦涩。
  贺拂耽捧着药碗,坐在床前,一勺一勺喂着床上的人。
  三日闭关,房门打开之后,走出的那个人比此刻面前人脸色还要苍白。却依然勉强维持着从前战无不胜、坚如磐石的模样,不紧不慢道一声“成了”。
  直到贺拂耽奔进房中,将那朵修补好的魂魄端详一番后,才倏忽晕倒。
  又抿下一口,骆衡清注视着面前人,低声道:
  “太苦了。”
  “……”
  贺拂耽索性放下汤匙,笑道,“其实我觉得,师尊自己一口干了会不那么苦。就算我年少时喝药,也不曾这样娇气。师尊还要不如当年的我吗?”
  骆衡清却不答,仍旧专注地看着面前人。
  “想吃蜜饯。”
  “……好吧。”
  贺拂耽放下碗,拿起一颗蜜饯喂到床上人嘴边。裹了糖渍的果子很快被叼走,指尖也像是无意之中被湿润地一舔。
  旁边安安静静看骆衡清喝苦药汁的白虎立刻不高兴了,扑进贺拂耽怀里,哼唧叫着也要吃好东西。
  贺拂耽失笑,在它后脖颈上摸了一把。
  “你是小老虎,小老虎不能吃这个。”
  白虎不听,毛茸茸的大脑袋在贺拂耽怀里拱来拱去,闹得他都没有办法继续给床上人喂药,只好捧着它的脑袋亲了一下。
  白虎立刻安静下来,心满意足地趴在贺拂耽脚边,头枕在床边脚踏上,一双大眼睛向上看着贺拂耽,眨也不眨。
  骆衡清冷眼看着那畜生撒娇卖痴,却在见贺拂耽抬头看来的一瞬间,立刻换回温和神色。
  “阿拂把它养得很好。只是太能闹腾了,我听着有些头疼。”
  “师尊是想我把它带走吗?”
  骆衡清心中一紧,开口却是云淡风轻。
  “不过随口一说罢了,望舒宫清冷,热闹一些也好。”
  他不敢再说什么,一口一口喝着药,只是双眼久久凝望着面前人。
  看得贺拂耽都有些奇怪:“师尊为何一直这样看着我?我脸上有什么吗?”
  “阿拂近日都穿黑衣,为师觉得新奇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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