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上世纪末科技尚不发达,没有完善的监控设备,也没有便捷的通讯。院长找不到孩子的父母,只能当做是父母是不想养了,亦或者是碍于某种流言,无法养在身边,只能扔在福利院。
  福利院的孩子不多不少,二十多个,全靠院长和两位老师在此帮衬。
  偶尔,会遇到有生育困难的夫妻前来领养幼小的孩子,每走一个,福利院的负担便会轻一点。
  周恪就在这样的机缘下,被收养进了江家。
  江国华生性懒惰,终日只知饮酒打牌,养家糊口的重担全落在林湘云身上,因此,江家过得一直不算太富裕。
  若是自己膝下的孩子,养在家中还情有可原,可家里平白多一张嘴,还是个外姓小子,江国华想想都觉得一肚子气,他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周恪的厌恶,偶尔在牌桌上赢了钱,心情好些,他才会好脸相待,但一旦喝醉酒,便要动起手。
  他骂林湘云结婚四年生不出一个蛋,骂家里本就拮据,现在倒好,还要养个小杂种。
  皮带抽下来的时候,林湘云就将周恪抱在怀里,紧紧抱着他,不让江国华伤害到他。
  维护自己的孩子是每个母亲的本能,即使周恪不是她的孩子,她也护着他,爱着他。
  但好在,周恪到江家的半年后,林湘云终于如愿怀上孩子,至此,江国华才终于对他有了那么一点好脸色。
  他抚摸着林湘云的肚子,欣慰地感叹:“我们老江家总算是右后了。”
  随着月份渐长,林湘云的肚子也越来越明显,她看着伏在书桌上认真写作业的周恪,慈爱地摸着他的头,“等以后弟弟长大了,你在家里就有伴了。”
  闻言,周恪缓缓抬起脸,昏暗的光线落在他脸上,他看着林湘云,她穿着灰色的针织裙,嘴角漾着浅笑,掌心一遍遍抚过隆起的腹部,神色幸福而宁静,是应该感到幸福的,毕竟这半年来,江国华的确安分了不少,他不再动手打人,甚至连牌桌也少去了,连带着看周恪也顺眼了不少。
  周恪目光闪烁着,光影落在他眉骨上,他细密的眼睫在下眼睑拓下一片淡淡的翳影,他悄悄握紧了拳头,任由铅笔硌在掌心,他的视线久久落在林湘云凸起的肚子上,忽然抬起眼,望向林湘云的神情里投出不解的神情,一脸天真地问:“为什么是弟弟,而不是妹妹。”
  话音落地,林湘云猛地怔住,等反应过来,慌忙朝四周望去,确定江国华不在周围,这才严肃起来,她弯了弯身子,伸出食指抵住唇:“嘘——”
  撞进周恪那双清澈的双眸,林湘云压低声音一字一句的告诉他:“一定是弟弟,记住了,以后可不能说什么妹妹,日后若是有旁人问起,也一定得说是弟弟,知道吗?”
  周恪眨了眨眼睛,他不明白林湘云为什么要这么说,而且,他有强烈的预感,觉得肚子里一定会是妹妹。
  大概是年岁还小,对于不解的事情总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他仰起脸,歪着头看向林湘云,问她为什么?
  朦胧的暖光从头顶洒落,将两人笼罩在微弱的光晕里,林湘云叹了口气,手心抚上周恪的侧脸,语气端肃而温柔:“你还小,很多事情不明白,大抵也不清楚祸从口中这个道理。”
  见周恪双眼懵懂,林湘云便和他作起了比喻,“就好比积云满天,大家都盼着云散天晴,唯独只有你说了一句:‘不会的,这是要下雨的节奏’,即便原本的气象就是下雨,但等雨水真的降下,众人一看,只会纷纷指责你,骂你是乌鸦嘴,懂了吗。”
  不要在结局未明之前,和乌鸦走相反的路。
  这是林湘云第一次以母亲的身份教他处世之道,但这一年,周恪才六岁,他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林湘云这才释然地笑了笑,她挪着凳子往前一坐,随后抓起周恪的手,慢悠悠的放在自己肚子上,接着又教育他:“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等ta出生之后,你都要好好爱ta,好吗?”
  听见这话,周恪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一直记得谨记着林湘云的话,若是弟弟,他可以拿出所有的零花钱给他买玩具,陪他嬉笑玩闹,若是妹妹的话,他想,他大概愿意成为一片云,在她失意时,缓缓四散,露出藏在云层后面的融光,也为她降下一片雨露。
  林湘云生产那天,周恪也随着江家人站在产房外面等,江国华焦急地站在外面不停踱步,行走时,眼神不断瞟向产室那扇厚重的门,嘴里念念有词,求他儿子能够平安降生。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道响亮的啼哭声骤然划破空气。
  这一刻,时间彷佛静止了,走动的护士停下了步伐,墙上的钟也停止了转动,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激动之色,林瑜的奶奶更是喜极而泣,双手合十,笑着哭着念着菩萨保护菩萨保护,江家有后了。
  周恪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她们一家人喜乐融融的模样,心里头只剩下对林湘云的担忧。
  第12章 见面 我要哥哥
  林瑜出生后没多久,林湘云便经历了产后大出血,医疗资源匮乏的年代,只单单这一项便能要了人命,尽管医院已经拼尽了全力,最终依旧改变不了抢救无效的结果,死在了林瑜出生后的两个小时后。
  林湘云死后,江国华变得更加混账,他一心念着儿子,谁曾想生下来居然是个丫头片子,想到这,他压根提不起心思来照顾这两个孩子,而林瑜出生的时候,周恪也才六岁,在自己都还是个孩子的年纪,被迫承担起照顾林妹妹的责任。
  林瑜的舅舅本就看不上江国华,知道他当父亲也当着这么不堪,怒上中烧,直接冲到了江家,一把揪起江国华的衣领,将他揍得鼻青脸肿,目光如刀的看着他,说:“既然你不想养,那孩子以后就跟我。”
  江家起初不肯,虽说是个女儿,但再怎么说也是他们江家的孩子。
  林也却不惯他们,他恶名在外,早年做警察,后来因为过失杀人,被判了十年,好不容易出来,又在工地讨生活,体格强壮,揍江国华就跟揍小鸡仔一样,江国华脸都被揍肿了,听见林也说要不把孩子给他养也行,他每半个月上门一次,找不到人,就一周来一次。
  江国华本就不想管孩子,脸上的伤都在隐隐作痛,被林也这么一威胁,顿时像握着烫手山芋一样,急忙道:“行行行,你说你养就你养,孩子给你。”
  就这样,林瑜被林也裹进厚实的襁褓带出来了江家。
  临走的一刻,一个小小的身影堵在门口,在林也迈出家门的瞬间,他伸手拉住了林也的衣摆,林也低下头,就瞧见这么个身高只到自己一半的小孩,他仰起头,乌黑的眼珠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林也低头,看着这个身高才到他腰身的小孩,疑惑道:“怎么了?”
  周恪抿紧嘴唇,眼里透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惆怅,轻声恳求道:“我能再看看妹妹吗?”
  林也听见这话,先是一愣,后来才慢慢想起,他姐之前似乎在福利院收养了一个男孩,想到这,林也心头的疑问顿时搁浅了,但他实在不确定这么小的孩子能不能抱稳孩子,犹豫了会,索性半蹲下来,让周恪方便看妹妹。
  周恪垂眸,一眨不眨地看着襁褓中睡得香甜的妹妹,那双静静闭阖着的眼眸,微微翕动的鼻翼,细软的发丝,他的目光久久不肯离开,再抬头时,眼里已溢满了不舍,他看向林也,一字一句的问:“你会好好对她的,是吗?”
  林也脱口而出:“当然。”
  “那就好。”
  ——
  林瑜走后,这个家便只剩下周恪一人。
  林湘云活着的时候江国华就不想管他,更遑论人死了。
  他恨不得周恪能自生自灭。
  就这样,周恪过了很长一段的苦日子,吃不饱也穿不暖,每天靠着的就是学校那顿免费的中餐,后来周恪在家中饿晕,有心善的邻居看不下去,会领着人到家里吃一顿饱饭。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周恪渐渐萌生出了赚钱的意识,放学后,他便沿着街头去垃圾桶里捡纸壳塑料瓶,一点点积攒起来,然后拖着去废品站贩卖,人生中赚到的第一笔钱便是三张一毛的纸币,刚好够买几个芝麻饼,勉勉强强够饱腹。
  转机发生在林瑜三岁的那一年。
  那年夏天,江国华因为半夜醉酒,在回家的路上被货车撞击,还没送到医院,人就没了。
  消息传到林也这时,他双手叉腰,暗骂了句活该,真是老天长眼。
  但回到家,看见坐在沙发上安静看着绘本的林瑜时还是若有所思的一会,再怎么着也还是人孩子的爸。
  人活着没有见面的必要,但人死了,烧点纸钱祭奠一下总是应该的。
  待到下葬的那天,林也第一次带着林瑜回了江家。
  那是周恪时隔三年,第一次见到林瑜。
  她扎着两条及肩的辫子,穿着一条漂亮的水蓝色小裙子,站在灰扑扑的人群里,是一眼便能看见的光亮,那时恰逢经济上升,林也在工地赚了不少钱,他没什么物质欲,赚来的钱都拿来养林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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