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林瑜一听,原本展平的双眉忽地拧在了一起,“那哥哥——你是不是很疼呀?”
对上妹妹那双好奇又怜惜的眼眸,周恪心尖涌上一股热流,他轻笑了声,漆黑的瞳孔泛起一层淡淡的光晕:“不疼。”
但林瑜显然不信,她低着眼睛,静静地盯着哥哥手臂上的伤,一条狰狞的血色红痕,长到几乎遍布了整条手臂,看起来极为可怖,林瑜抿了抿唇,眼角眉梢忽然流露出伤心的神情,她抬眼看向周恪,义正言辞的说:“哥哥骗人。”
空气陡然安静下来,周恪忽然有些慌乱,一时不知要怎么给她解释,他其实...真的已经不疼了。
“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林瑜打断,她仰起脸,露出一双澄澈干净的眼瞳,在夜色下亮晶晶的,冒出莹润的亮光,嗓音软糯像黏糊的糖果:“哥哥,你等我一会哦,我有东西要给你。”
说完,周恪就看见她忽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而后顺着床脚的小梯子慢悠悠地爬了下去,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呼哧呼哧地跑到窗前的那张书桌,紧接着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那张椅子,最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彩色的小圆盒子,拿到手后,又顺着原路回到小床上。
周恪看着她手里的东西,缓慢地抬起眼睫,问:“这是什么?”
“糖呀。”林瑜举起手里的铁盒子晃了晃,里面顿时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盒子打开,里面是各种颜色的水果糖,林瑜将盒子举到周恪跟前,笑眯眯的告诉他:“上次我被唐伯伯家的狗吓得摔了一跤,流了好多血,舅舅就给了我一盒糖,说吃了就不疼了,我把这些糖都给你,你肯定就不疼了。”
周恪显然没想到林瑜会这么说,一瞬间,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撞击过。
“我不用,你留着自己吃。”
“要的,要的。”林瑜固执地将糖递到周恪跟前,一本正经地说:“你的伤口比我的大,所以哥哥肯定比我疼,你要多吃点糖才行。”
话音一落,周恪呼吸凝滞,他垂眸看向妹妹眼底泛起的因他而产生的关切,已经很久没有人会在意他疼或不疼了。
在林瑜的注视下,周恪缓缓扬起胳膊,在她期待的眼神下,挑了颗橘子味的水果糖松进嘴里。
见状,林瑜终于心满意足地笑了出来,她撑着身子忽地凑过去,距离近到鼻尖就快撞上周恪的脸颊,她洗过澡,身上还留有淡淡的沐浴露留下的牛奶味,靠过来的瞬间,周恪的呼吸也被这香味慢慢侵占。
林瑜眨动着细密的眼睫,一双杏眼弯成了月牙状,歪着头细声问:“是不是很甜呀。”
周恪低下头,心不在焉的回了个嗯。
折腾完这一番,林瑜也不再执着于讲什么故事了,睡意袭来,她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些许泪光。
周恪见她困成这个样子,嗓音轻柔的哄她:“时候不早了,快睡吧,明天再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好。”林瑜掀开被子,一骨碌钻进被窝,清甜的声音在狭小的卧室响起,“哥哥,晚安!”
橘子味的果糖在嘴里渐渐融化,丝丝入扣的甜意顺着口腔一路蔓延到心尖,周恪弯了弯唇,对着她的侧脸小声道:“晚安。”
小孩睡意来快,没一会就睡着了,周恪平躺在床上,看着这间被月色充盈着的屋子,忽然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定,就好像漂泊的船终于有了一个栖身地,再也不用四处奔波流浪。
身侧渐渐传来匀长的呼吸声,周恪侧眸,借着月色认真地注视着妹妹恬静的睡眼。
她反趴在柔软的床垫上,顺直的长发散在肩后,嘴唇微微嘟起,因为年纪小,圆乎乎的脸上还带着一些稚气的婴儿肥,手臂软软的,像是没有骨头一样,夏天蚊虫多,她白皙的手腕上还有个被蚊子咬出的小红点,看起来尤为突兀。
林瑜刚出生时,所有人都忙着林湘云的葬礼,江国华更是连抱也没抱过这个女儿。
直到她被林也带走前,江家人一直没给她取名字,所以在林瑜刚出生的那一阵,周恪只能妹妹、妹妹地喊她。
直到昨天他听见林也叫她林瑜,他才知晓,原本她随了妈妈的姓,双木林,只是不知道是那个yu。
周恪注视着她恬静的睡姿,默默启齿:“小yu妹妹。”
三年过去,他第一次有这样机会可以看着她,他似乎还未从妹妹居然长这么大的意识里走出来,记忆力,她还是那个只能抱在怀里的小婴儿,时间一晃而过,她已经快长到他大腿那么高了。
借着满室月光,他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他终于又有家了。
第14章 车祸 撞人了!!
在林也家睡的这一晚是周恪这几年睡的最为安稳的一晚。
即便林也已经放话,他可以一直在这住着,但最开始,周恪生活在这个家,依然有很强的脱离感。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和林瑜的区别,林也是她的舅舅,是有血管关系存在的,甚至林瑜的户口就和林强躺在同一个户口本,他很爱林瑜,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
可他不同,他是因为林也的一时同情才有机会短暂的结束那段颠沛流离的日子,林瑜的外婆不喜欢他,觉得他是这个家唯一的外人。
很长一段时间,周恪都怀着既开心又忐忑的心情生活在这个家里,他怕万一哪天林也后悔,不想要他了,要将他赶出林家。
他在这种惶恐的生活里努力提高自己的存在感,譬如,当蒋惠芳做事的时候,他会主动在一旁帮忙,努力获得她的认同,除此之外,他做的最多就是照顾林瑜,他会笨拙的给她捯饬各种不一样的发型,虽然起初歪歪扭扭的没个正形,但在日复一日的练习中,也能扎出好看的麻花辫,他会偷偷陪她一起去小区楼下喂流浪猫,会给她讲故事,教她识字算数,也会在生病的时候照顾她。
日子日复一日的过去,林也的工作越来越忙,自从林瑜开始上幼儿园后,蒋惠芳便回了老家,于是,这个不到一百平方米小家里,每天更多的是只有林瑜和周恪的身影在。
周恪习惯在每天放学之后给她带两颗不同的糖,林瑜也习惯每天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找哥哥。
时间慢慢过去,一切都在往正确的、幸福的方向走。
直到某天,林也不知为何,忽然找蒋惠芳大吵了一架。
那一年,林瑜才刚满十岁,她像雾里看花一般,隔着一扇门窗,听着蒋惠芳歇斯底里的声音和舅舅一声声苍白的质问。
“人都已经死了,你还要怎样,要我去给她赔命吗!!”
“妈—— 你怎...能够,能够一直就这样瞒着,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不说是为了你好啊,她死了!可你终归还是活着的。你为了她,警察的工作也丢了,坐了十年牢才从里面出来,大好的青春就这样毁了啊!!我难道不可以恨她吗,你要我怎样?我难道还要祝福你们吗,二十年了啊,你怎么就不能忘掉她重新生活呢?”
蒋惠芳泣不成声地说出这些年一直藏在心底始终不敢说出来的话,这些尖锐的语句一字一句直往林也心尖戳,将他本就飘渺的灵魂切割成四分五裂的碎片。
林也并没有因为蒋惠芳的话而变得振作,他像一根苦苦生长的野草,忽然有天被人连根拔起,纵使野草再顽强,也抵不过茎叶脉络被人硬生生挑断。
自从得知真相后,林也整日酗酒借醉,工作也停滞了,人肉眼可见地变得消沉,眼窝瘦的凹陷下去,原本健谈的一个人忽然变得话也不说,眼神麻木空洞。
夜深阑静的时候,林瑜从房间出来,发现他弓着身子枯坐在阳台,整个人陷进了黑暗中,他低着头,脊背弯得像一张拉满的弓,肩膀却在一耸一耸的颤抖。
林瑜走过去,借着月光看见舅舅眼里闪烁着的泪光,她被林也这副模样吓得呆滞住了,她从来没见过林也如此颓然的样子,站在身侧,林瑜看着他,瓮声瓮气地问:“舅舅,你怎么哭了?”
听见声音,林也缓缓抬头,望向她,彼此相望,只剩下了良久的沉默,到最后,林也偏过头,挤出一句话:“没什么,舅舅只是知道了一些事情,忽然很想一个人。”
想,意味着思念,在林瑜很小的时候,她唯一能够理解这个词的,便是在幼儿园时,她会想哥哥,想哥哥陪着她玩,想哥哥给她讲故事。
但这种想念是有收获的,每天回到家,她都能在家里看见哥哥。
而林也的想念,是没有尽头的。
林瑜伸手擦去他眼角的泪痕,天真的问:“那舅舅怎么不去找她。”
不知是哪个字触动了他,林也忽然低下头,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抽噎了起来,他想到蒋惠芳那天说过的话,一个人怔怔地坐在地板上,手臂搭在膝盖上,兀自呢喃道:“找不到了,再也找不到了。”
但彼时的林瑜年岁尚小,无法理解舅舅口中的找不到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