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皇兄为什么要带着手套?”
玄色手套紧紧包裹着谢告禅的手,骨节清晰而突出,只有两根手指露在外面,疤痕从指缝处蜿蜒而上,一路延伸到指尖方才止住。
“皇兄的手也受过伤么?”谢念语气里带着点好奇。
谢告禅垂眸,视线落在谢念脸上:“想知道?”
谢念乖巧地点了点头。
谢告禅语气淡淡:“先上药。”
不知道是不是谢告禅这里的金疮药和外面的成分不同,撒到伤口上后居然没有想象中那般刺痛。
但谢念还是配合地轻“嘶”一声,垂下眼睫,声音发颤:“好疼……”
“真的?”谢告禅手上动作果然慢了几分,撒药的时候比方才还要细致。
即便如此,谢念也没能让这段时间拖延得更久些。
包扎好后,谢告禅像往常那样叮嘱谢念:“下次再受伤,就派人来找我,不要自己赶过来。”
谢念眼神透出执拗来:“可我想马上见到皇兄。我一分一秒都不想等,自己坐马车来,才是最快的。”
他若是以后真的要出宫,是不是能见到谢告禅的机会就更少了?就算谢告禅不嫌弃他只是个庶人,原先的感情会不会也慢慢被时间消磨掉?
假如……假如谢告禅有一日得知自己和他没有血缘关系,会不会就从此不见他了?
谢告禅下意识皱眉。放在平常,谢念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将这种话说出口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谢念今天才会这么急切来见他?
“念念,你……”
“皇兄。”谢念打断他,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执着,仿佛要望向他的灵魂深处。
“如果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你还会这样对我吗?”
第27章
一直潜藏于灵魂深处的声音轰然作响, 原先所有的自我欺骗的说辞都在此刻被血淋淋地揭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心神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剧烈震荡,谢告禅整个人僵在原地,他手中还攥着那瓶用了一半的金疮药, 在听见谢念说的话后下意识松开。
哐当——
金疮药顺着撒了一地, 瓶子骨碌碌滚到柜底。
谢念并不期望谢告禅有所回应。
一直隐藏的秘密以这种方式说出口后, 悬在心间的巨石忽然落了下去, 谢念反倒觉得轻松许多。
他笑了下, 起身离开。
——
谢念走后,谢告禅做了个梦。
梦中他身处迷雾当中,面前是无数个岔路口。无论他选择从哪条路出去,最后都会兜兜转转, 回到一开始的地方。
逐渐地,岔路口随着他的选择而逐渐变少, 走过的路口被浓重而厚密的雾气遮挡,摆在面前的只剩下三条路。
谢告禅走向最左侧的路。
没走出多远, 眼前变成了一片沙场。
人的咆哮声与血液齐飞,战马在地面上留下凌乱痕迹,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十几名战士, 箭羽或者刺穿他们的胸膛,或者刺穿他们的咽喉, 只是无一例外,脸庞都被浓雾遮挡,看不出是谁。
谢告禅身着甲胄, 手持长剑,战士穿过他奔向敌军,喊着整齐划一的口号。
“杀——!!!”
身后传来熟悉的破空声, 常年征战沙场的警觉在耳边作响,他蓦然转身,抬手挡住自上而下劈来的长剑!
当!长剑交汇激起一串火花,谢告禅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折腰下弯,躲过自身后横扫而来的雪亮匕首,反手前刺,捅穿面前人的胸膛!
被浓雾遮挡的战士缓缓倒下,身后的匕首却越来越快,像是能预测到谢告禅每一步动作,谢告禅转身抵挡,那人的动作却如同鬼魅,谢告禅转身不过瞬间,顷刻便抵上了咽喉!
利刃距离喉口不足一寸,谢告禅当机立断,扔下长剑,手直接握住白刃,以一种极为恐怖的爆发力硬生生将匕首寸寸掰弯!
他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登时将匕首从那人手中抽出,反手握住刀柄,自下而上迅速划开喉管——
血液喷涌而出,谢告禅偏头避开,沙石飞走,他不出所料,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跟随他七年的护兵脸上带着相当清晰的愤恨,一手死死抓住喉咙试图延缓血液喷涌,一手直指谢告禅,口型张得极大,血沫自他嘴边不断地溢出,将他下半张脸染得通红。
扑通——
护兵轰然倒地,溅起一地尘土,谢告禅眼前场景骤然变幻,片刻后,他又回到了原点。
和梦中场景不同,他现在还能记起那位护兵临死前对他的诅咒。
沙哑而撕裂的声线犹如恶鬼,以最恶毒的话咒他死前当千刀万剐,死后不得超生,声音忽高忽低,代替了那把没能刺进他咽喉的利刃,直直刺向太阳穴。
谢告禅闭了闭眼,试图忽略额角越来越剧烈的疼痛。
片刻后,他睁开眼,选择了最右侧那条路。
眼前景象摇身一变,变成了烟雾缭绕的政事殿。
皇帝站在上首,双手背后,珠帘挡住他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谢告禅。”
声音不怒自威,谢告禅站在原地,心中毫无波澜。
大抵皇帝也不需要他的回应,继续自顾自说了下去:“作为储君,你应当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在边疆几年,你可有所进益?”
谢告禅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半晌才开口。
“父皇希望儿臣所受,儿臣已经尽数蒙受。”
“当年的错,你可承认?”
谢告禅眼神不变,语气平静:“我没有做错什么。”
皇帝的声音陡然高亢起来:“谢告禅!你为何不知悔改!?”
声音在殿内久久回荡,政事殿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摇晃起来,断木从身边擦肩而过,激起一地尘埃。谢告禅眼也未眨,仍旧站在原地,语气不卑不亢:“非我之错,为何要认?”
“你放肆!”
一阵狂风经过,掀起皇帝面前的珠帘,露出他因愤怒而扭曲在一起的脸。
摆在角落的炼丹炉忽然发出刺耳的声响,铜盖在蒸汽的作用下疯狂乱跳,仿佛有什么即将要破土而出——
丹炉轰然炸裂成千万片,从里面骨碌碌滚出的并非丹药,而是皇叔的头颅。
头颅一直滚到他脚下才止住,血肉模糊的脸正对着他,眼神中的惊恐与痛苦几乎要溢出来。
谢告禅闭上眼。
再睁眼时,眼前只剩下一条路。
谢告禅走进去,路径越来越狭窄,最后面前豁然开朗,不远处的玉寒池在月光照耀下显得尤为宁静,水面还泛着银白色的光芒。
有个单薄身影身披罗衫,邻水而坐,墨发挡住他的侧脸,纤长眼睫微颤,像是展翅欲飞的蝶。
直至谢告禅的脚步声渐渐接近,那人仰头,露出脆弱脖颈。
“皇兄?你怎么在这儿?”见到是谢告禅后,谢念笑了下,眼中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心中欲念呼之欲出,谢告禅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那点不能为人知晓的扭曲心意。
谢念见他不答,眼底闪过一丝困惑,毫无设防地伸出手,拉住他的手腕。
“皇兄?为何不理我?”
袖袍随着谢念的动作滑下,层层堆叠至手肘处,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手臂。
谢告禅注视半晌,忽而反手握住谢念的手,顺着滑入指缝间,十指相扣。
“念念……”直至开口,谢告禅才惊觉自己声音竟然如此低哑。
谢念无知无觉,紧挨着谢告禅的肩膀,指向池中游弋的锦鲤:“皇兄你猜,那些锦鲤为什么都朝着远处游?”
谢告禅依然没有松开手,他顺着谢念所指的方向看去,锦鲤正成群结队地排成长列,朝着被迷雾遮掩的深处游去。
他转头,谢念正目光专注地望向远处,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
直至此刻,谢告禅才能放下平日种种枷锁,肆无忌惮地扫过谢念脸上每一处,从微微上扬的眼尾,再到直挺光洁的鼻梁,最后目光一停,落在了带着淡淡血色的嘴唇上。
“原因其实很简单,”谢念继续说了下去,他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艳羡,“再远些的地方,在玉寒池的池底,有条仅容许一人通过的密道,只要从那里出去,就可以逃出皇宫。”
话语落下,谢告禅手上力道又大了几分,几乎像是要将谢念融入骨血那般。
谢念转头看向他,声音很轻:“皇兄。我想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