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听谢告禅这么说,谢念心里有点堵,垂着眼吸了下鼻子:“不要这么说。”
那时谢告禅在边境自身难保,说不准哪天就要死在战场上,如何还能将手伸进千里之外的皇宫,护他事事周全?
他那几年靠着一点似有似无,似假非真的消息硬生生撑下去,好像只要知道谢告禅在边疆打了一场又一场的胜仗,自己也跟着还能再多苟延残喘几天一样。
不知想到了什么,谢念倏而又掀起眼睫,和谢告禅四目相对:“我想好了。”
“嗯?”
谢念指了下自己腰间的玉佩:“我给皇兄做个差不多的护身符好不好?只要皇兄平安,别的都不要。”
即便发生再多的事情,只要谢告禅能够平平安安,他便不再奢求别的。
……他从出生起便被预言成祸星,平生所求无一顺遂,若是将所有的诚心都放在这上面,是否能得到上天些许怜悯,至少应允他这一点愿望?
谢念深吸了口气,语气坚定道:“等做好后,皇兄一定要戴在身上,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摘下。”
谢告禅牵起他的手:“好。”
谢念伸出尾指:“那拉钩。”
谢告禅没有流露出丝毫觉得幼稚的意思,同样伸出尾指,与谢念的手勾在一起。
“我答应念念,无论发生什么,都绝不摘下。”
第71章
翌日一早, 谢念刚皱着眉头喝完汤药,正准备重操护身符大业之时,门外突然传来“叩叩”的声响。
谢念放下手中,转头望向门外:“谁?”
翁子实推门而入, 朝谢念行了一礼:“五殿下, 皇上传召您去政事殿一趟。”
谢念愣了下, 随即皱眉:“传召我?”
翁子实:“是, 太子殿下也在, 没说是什么事情。”
谢念:“还有别人吗?”
翁子实摇头:“没了,只有陛下和太子殿下二人。”
皇帝平日里恨不得将他当成透明人,不管不问,是死是活都毫不过问, 为何今天又会突然传召他?
谢念心中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眉头皱得愈紧, 脑海中不由得浮现起那日老太监看向他的眼神。
被发现了?
不,不会, 除了那日在玉寒池稍过放肆了些,其余时候他和谢告禅一直很谨慎,不曾露出过马脚。
况且若是真的被发现了, 不会这么轻描淡写地派人来告知,只会更加激进地做出别的举措。
冷静分析过后, 谢念悬着的心稍微安定些许,他将做了一半的护身符推到桌角,站起身道:“走吧。”
孟春时节阳光和熙, 终于将一连下了许多月的阴雨赶走,残雪逐渐消融,朱红宫墙显露出来, 映得天空更加湛蓝。
东宫离政事殿不算远,谢念跟着翁子实走了约莫半刻钟的时间,便看到了那座气势恢宏的大殿。
翁子实停了下来:“我在外面等候两位殿下。”
谢念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止不住泛起的恐慌,踏上台阶,走向殿内。
政事殿大得有些过于空荡了,尤其是殿内只有两个人的时候。
皇帝和平常一样坐在上首,谢告禅则坐在下首最近的座椅上,谢念极不明显地暼了一眼,而后迅速收回目光,盯着地面行礼:“父皇万安。”
声音自上方传来:“抬起头来。”
谢念闭了闭眼。他稳住心绪,依言抬起手头,只是目光仍旧落在地砖上,没有和皇帝对上视线。
皇帝目光冷硬如鹰,毫不留情地打量着谢念。
谢念身形虽瘦弱,脊背却挺拔,静静接受着皇帝的审视,一动不动。
谢告禅望着他,手指略微蜷缩。
不知过了有多久,这种骇人的死寂才被打破,皇帝语气淡淡,听不出其中喜怒:“你和惠妃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这么多孩子里,只有谢念长得不像他。身量不似其余几位皇子高,骨架也显得纤细,无论是露出的手腕还是脖颈,都看起来脆弱易折。
但他知道谢念是什么样的人。
和惠妃一样,看起来纤薄,脆弱,实际是一把极锋锐的利刃。雪亮无垠,稍不注意,便会在人身上刺出殷红的血珠。
谢念仍旧垂着眼,声音很轻:“父皇召儿臣前来所谓何事?”
皇帝定定注视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先坐下。”半晌,皇帝才开口。
“是。”谢念应声,走到谢告禅身边的位置坐下。
他目视前方,避免和谢告禅对上视线。
“朕之前将你赐婚给探花郎,又因为是密旨,除几个内侍外并无人知晓。如今探花郎因受贿下狱,那几个内侍也已经被朕赐死……”
皇帝有一搭没一搭敲着龙椅,语气淡淡:“你也已经到了及冠的年纪,没想过恢复皇子身份,娶妃立府吗?”
谢念千算万算,没想过皇帝会用这件事当切入点。
他心中升起一丝疑虑,面上却没表现出来,依旧用恭敬柔顺的语气回答道:“儿臣恶积祸盈,虽无罪罚,然而无形之罪也已积攒数年,至今尚未偿还清。”
“罪人之身,又何来恢复皇子身份一说?父皇仁慈,将儿臣抚至及冠之年,儿臣已心生感激,不敢再强求其他。”
谢念坐得笔直,只是头依然很低,露出半截折弯的脖颈,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只能看见他垂下的眼睫,将大半神情都遮挡了去。
谢告禅看着他,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下。
皇帝挑眉看向谢念:“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谢念温声道:“儿臣不敢有半句虚言。”
“行,”皇帝向后一靠,语气平淡,“即便你不娶妻立府,你皇兄也耽误不得。”
谢念心狠狠一跳,险些没能控制住表情:“儿臣愚钝,还请父皇明示。”
“你在东宫待了几个月了?”
“……三月有余。”
皇帝的目光充满探究,像是试图从谢念的脸上寻出什么蛛丝马迹似的:“一直在东宫?”
谢念袖袍下的手不自觉攥紧:“……是。”
“即便你们二人是同胞手足,也不该时时刻刻待在一起,东宫是什么地方,你心里不清楚吗?”皇帝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是死死盯着谢念的脸。
谢告禅倏然间开口:“探花郎一事尚未查清,背后主使还逍遥在外,为了保护谢念安危,才将他置于东宫。”
谢念愣怔片刻,转头看向一旁的谢告禅。
谢告禅神色平静,与皇帝对上视线。
皇帝面色一下子阴沉下来:“偌大的皇宫,朕难道还保不住一个五皇子?”
谢告禅语气淡淡:“东宫内外有侍卫把守,儿臣只是选择了更保险的做法。”
“你觉得皇宫还不如你的东宫安全?”
“儿臣并无此意。”谢告禅语气平淡。
皇帝被他气得胸膛不住地剧烈起伏,忽而怒喝道:“谢告禅!你还敢嘴硬!”
他顺手将手边茶盏狠狠向地下一扔,发出“当啷”的碎裂震响!
谢念心神一震,身体跟着瑟缩了下,条件反射般看向谢告禅的脸。
刚转过头,他就意识到自己露出了破绽,只是再想收回目光,就已经来不及了。
皇帝极快地捕捉到这一眼,面色阴沉得可怕:“怎么,到了这种时候,你还在担心他?”
谢念表情慌乱一瞬:“我……”
“你也想狡辩?”
“朕是不是太纵容你们了?”皇帝缓缓起身,目光缓缓扫过两人,“还是说,你们已经不将朕放在眼里了?”
皇帝终于撕破了脸,在阴森无光大殿当中,露出自己狰狞而可怖的面孔。
“父皇息怒。”没多犹豫,两人齐齐并肩跪下,声音重叠在一起。
距离不远不近,皇帝却觉得这副景象分外刺眼。
他有些阴晴不定地看着两人,忽而发现事情好像还是在不知不觉中滑向了不可控制的结局。
“谢告禅,”他语气森冷,“你那日大婚闯进去,只是为了缉拿苏文清?”
话音刚落,谢念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蓦地扼住了他的咽喉,呼吸逐渐不畅,心跳变得震耳欲聋起来。
谢告禅神色同样变得冷淡起来:“父皇想说什么?”
殿外无人看守,殿内只有他们三人,声音在空荡大殿内回响,渗出一种寂寥而庞大得让人恐慌的氛围。
皇帝死死盯着他:“你说呢?”
两人在无声中眼神数次交锋,谢念渐渐感觉自己喘不上气来。
不能倒……起码现在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