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谢念:“……”
他微微偏头,和蹲在药罐后方的林安平四目相对:“你的意思是,让我把这些东西全喝完?”
林安平猛一低头,双手握拳高过头顶:“殿下英明!”
谢念:“…………”
他转头看向旁边的尚非玄:“找不出比他靠谱的太医了吗?”
尚非玄试图解释:“现下我们人手不足, 若是别的太医朝殿下的药里下东西,或许会造成更糟糕的结果。”
“林太医……虽然有时候迷糊了些, 但给殿下开的药方都确实有用。殿下没觉得自己这几天身体恢复了些吗?”
谢念心想自己现在确实身体好些了,一想到等会儿喝完药还要上朝和那些老不死的吵架, 甚至有力气再骂林安平两句了。
林安平正躲在药罐后面悄悄看他,甫一接触到目光立马就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假装自己是个木雕。
……算了。
和林安平计较个什么劲儿?
谢念几不可查地长叹了口气:“把药给我。”
林安平闻言大喜,赶紧将汤药舀出来, 毕恭毕敬双手奉上:“殿下加油!”
瓷碗被装得满满当当,稍微一晃荡都有可能将汤药撒出去。
谢念:“。”
还是想骂人。
见谢念的脸色越来越臭,尚非玄连忙开始补救, 挑了些他爱听的话说:“再有十日殿下就能停药了,若是太子殿下回来了看见殿下身体大好,定然也会高兴的。”
林安平无声惊叹, 在角落里偷偷给尚非玄竖大拇指。
谢念一顿,没再说什么,皱着眉咕咚咕咚将药喝了个精光。
尚非玄见状,心中宽慰不少:还是搬出来太子殿下有用啊。
林安平在这种时候眼力见倒是好得很,见谢念喝完了,又是端茶又是递饴糖:“殿下漱漱口。”
谢念懒得搭理他,漱完口后,天色已经逐渐亮起。蔚蓝的天穹上点点繁星尚未消失,谢念收回目光,看向了旁边一直没说话的谢望。
谢望比刚见面时个子窜高了不少,看起来已经是个半大少年,今早却始终站在药罐旁边一言不发,仿佛有道无形的边界将他和几人分割开来,将他隔绝在了一小片安静无声的天地里。
谢念定定注视了他一会儿,而后开口道:“谢望。”
谢望骤然被点名,一下子抬起头来,声音又不大:“……五殿下。”
清晨寒意未减,谢念披上了黑貂绒的大氅,一边系带子一边开口,并未看向谢望:“你眼力如何?”
谢望愣了下:“……还行。”
“平常呢?经常手抖吗?”
谢望:“?”
谢望被问得一头雾水,却还是老老实实开口回答:“不抖。”
“行,”谢念站起身,语气平淡,“以后熬药的事情交给你,别让林安平乱碰药罐。”
林安平大喊冤枉:“殿下!我只是初犯……”
“没让你滚就不错了,”谢念打断林安平的高声疾呼,“别得寸进尺。”
林安平默默缩了回去。
他回头看了眼谢望:“我在问你。能做到吗?”
谢望对上他的眼睛,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似的,又尽数咽了回去,最后用力点了点头:“嗯!”
——
走在路上时,尚非玄还是没忍住开口道:“殿下人真好。”
谢念闻言蹙眉看向尚非玄:“你又是发什么神经?”
尚非玄笑了下:“殿下不是想让谢望融入进来吗?”
尚非玄也注意到了谢望的格格不入,作为一个孩子,还带着个妹妹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和一群大人打交道,谢望自然是紧张的,情绪也藏得不好,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只是毕竟谢念才是现在的主心骨,他不发话,自己和林安平都没资格凭空去添乱。况且谢念这几日忙得昼夜颠倒,指望他注意到这种小事,实在是为难谢念。
然而谢念还是发现了。并且以他自己的方式,悄无声息地将谢氏兄妹接纳了进来。
听他这么说,谢念将头转了回去:“再说这种话,你就和林安平打包一起滚蛋。”
尚非玄还想笑,又怕谢念恼羞成怒,硬生生压下嘴角,一脸正经道:“是。”
谢念被戳到心思后烦得很,连自己原本准备要给谢告禅写什么都忘了,就这么揣着一兜子烦躁到了政事殿,看向大臣们的脸色都更差了:“今天还有上来喊我配不配,能不能,诸如此类的废话的吗?”
大臣们也不知是谁触了谢念的霉头,各个噤若寒蝉,即便有那等原本想上去喊出心声的迂腐大臣,见状也后怕似的摸了摸自己的项上人头,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谢念扫了他们一眼,而后才开口道:“看来是没有。”
一旁站着的尚非玄立即接话:“可有要上奏要事的?”
陆陆续续有人站出来,先是不那么要紧的,有的大臣摸着把白胡子颤颤巍巍走上前,低声询问有关祭祀事宜的事项,谢念也没有开口打断,只是一边听一边游神,心想谢告禅的信怎么还没有送来。
等他说完,谢念便随口敷衍过去,毕竟现下大岚的国库连打仗都有些捉襟见肘,哪有余钱去做这些可有可无的事?
而后有人开始上奏各地最近发生的要事,有的是洪灾旱灾,有的是军队人手不足,谢念挨个听过去,眉头不由自主地紧蹙在一起。
他指尖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案,沉闷声音在大殿内重重回响,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人力,财力,兵力,样样都不够用,兵力从这边借调到那边,无异于拆东墙补西墙,大岚文官大多脾气暴躁,说着说着就开始吵起来。
“呸!谁不知道你是个草包!日日流连花柳,上位这么多年以来什么实事儿都没干过!到了这种时候还想克扣军饷,真不是个东西!”
“血口喷人!我一心都是为了殿下,为了大岚好!你在这儿胡说八道,也不怕哪天遭报应!”
“你个狗日的……”
吵架愈演愈烈,逐渐从口舌之争演变向了肢体冲突,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拉架的拉架,拱火的拱火,大殿内乱成了一锅粥,此起彼伏的叫骂声几乎要将屋顶掀开。
谢念头又开始疼了,一挥袖把桌案上的茶盏扫了下去:“吵什么吵!”
清脆碎裂声骤然作响,将大殿内的混乱硬生生压制了下去。
扯头花的干架的全都停了下来,众大臣们畏畏缩缩站在原地,俱是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吱声了。
谢念重重揉了揉眉心:他现在开始怀疑到底是不是林安平的药有用了。天天和这些老东西打交道,就算死人也得被他们气活。
殿内一时间陷入寂静当中,谢念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心情,勉强压着火气开口道:“外面打仗还不够,你们在朝廷上还要打……”
谢念目光扫过一圈:“怎么,喜欢打架?那还在这儿干什么?刚好连州还缺士兵,你们现在就过去为国捐躯,我决计不拦着你们。”
谢念语气平淡,没什么起伏,底下大臣却个个都不敢说话了。刚才打架的那几个也悄摸将身上的朝服整理好,生怕谢念来个杀鸡儆猴,真将他们送往边疆去。
这几日相处下来,这些大臣也总算是清楚了谢念的性子。
说废话的一律会被他赶出去,德高望重又年龄大的会勉强耐心听完,然后随口敷衍了事;真正要紧的事上倒是没什么架子,不仅会认真听大臣们商议,即便做出的决策被当面反驳了也不生气,沉稳冷静得不像是一个刚接触朝政的皇子。
见他们老实下来,谢念才向后一仰,闭上眼朝着尚非玄摆了摆手。
尚非玄连忙开口:“今日先到这儿,退朝!”
出殿时已经接近正午,日光直直洒下来,将路上烘得暖洋洋的,谢念脱下大氅搭在臂弯处,和尚非玄一道慢悠悠地回宫。
宫道两侧种了不少杏树,正是杏花开放的时节,花枝错落穿插,浅红的醉粉的杏花全都簇拥在枝头上,花瓣向后翻卷,桃红花蕊从中吐出,柱头金珠似的点缀其中,在日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风一吹,杏花便落了满地。
谢念看着,忽而转头道:“今天是……”
尚非玄立即会意,接话道:“太子殿下已动身三日。”
谢念愣怔片刻,而后缓缓将目光收回。
“我知道了。”
——
军营。
油灯中烛火摇曳,晕开了一片昏黄的光。
营帐外已经是一片漆黑,寂静随之降临,只能听到将士们此起彼伏的打鼾声,还有偶尔的虫鸣声。
谢告禅坐在桌案前,垂眸看着摆在面前的种种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