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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当即一叉腰,脸色一黑道,“皮猴子!昨儿野哪儿去了!”
  “何老板叫我…”柏青小声说。
  “哪儿来的什么何老板?”刘启发一转眼睛,便有学徒拿来鞭子递给他。
  “廿老板…师傅…别打我…”柏青小声说着,昨天刚挨了打,今儿可不想再受疼了。
  “那个梆子班不入流的兔子也来糟蹋我的人!和下流货色混在一起应客!不打你打谁!”刘启发眉毛一竖,肩膀一甩,鞭身划着弧,朝着柏青就过去了!
  “啪!”鞭子抽在身上,一阵火辣辣的。
  “师傅,现在有人捧我,为什么还要打…”柏青缩着身体惊叫。
  “还敢顶嘴!该不该打,打得好不好!”说着又抡圆一次,甩了过去。
  “啊——师傅!你是不是糊涂了!我可以给你挣钱了!有人捧我了!”
  “捧?你个皮猴子可还没满徒,给了多少也尽是师傅的!叫你顶嘴,打得好不好!”
  刘启发心道,师傅我总想着别糟蹋了你,你个崽子自己倒是不嫌贱!
  便又一鞭甩将过去。
  这动静大得很,婆娘也上前阻拦,“哎——我看你也是昏头了!现在有人宝贝结香,怎好再这样打!好好的师徒,都要打出仇了!”
  刘启发才不管仇不仇的,只管出气,“还认我这个师傅,就要受着!”
  在他心里,这柏青是自己的人,从来都是打得的!便抡圆了又是一鞭,打完了便道,“门外跪着去!”又朝人一啐!
  刘启发爱戏,四处搭台,养着一大家子。
  他也爱钱,更知道现在有人捧结香,小皮猴儿已经成了棵摇钱树。但他就是忍不住要教训,怕他疏了艺,忘了恩,更是恨自己护不住这块好料子。
  这徒弟,既是恩情也是生意,既当儿子养,也当仇人防,个中既有情也有怨,早就混在一起了。
  他刘启发本是想养出个“文武昆乱不挡”的角儿,现在却都当他这个师傅是掮客!
  越想越是又怒又怨,一腔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邪火烧来烧去,只能撒在这没人护的小人儿身上。
  但今天也奇了怪了,疯抽了几鞭也顺不过来气儿。
  他黑着一张脸,丢掉鞭子,又进屋连抽了几袋子烟,堪堪刚能对付过来,却又激起了一阵咳嗽,呼哧呼哧好一阵,这一口气儿才捋顺。
  过了晌午,刘启发也没吃午饭,躺在榻子上转头问婆娘,“皮猴儿崽子还跪着呢?”
  “我瞅瞅去。”婆娘说着便出去一瞅,柏青果然还在冰天雪地里跪着,她赶忙过去拉起来人。
  “师娘。”柏青看她拉,以为心疼自己,红着眼眶,“以后别打我了…”
  “不打,不打了。”
  婆娘只是怕结仇,梨园行当,十徒九仇啊!结香白吃白住这么多年,现在终于能挣钱了,可一定得哄着点。
  “师傅…我看他这些天咳得厉害,这是同仁堂的枇杷膏,爷赏我的,您拿给师傅。”
  柏青抖着手,摸出来个青瓷罐子。
  “你倒是孝顺!”婆娘堆着笑接下了,又使眼色让柏青甭跪着了,赶紧回房去吧。
  这婆娘一路念着这孩子倒是有心,回到屋子献宝似的拿出罐子。
  刘启发拿烟杆子一挑开盖儿,又撂下,“私藏东西,挨了打才往出拿,甜了吧唧,糊弄二鬼子的玩意!你去,把这放到斗柜上去,别让这群猢狲再给我碰洒喽!”
  柏青一瘸一拐回到了屋里,看并没给自己留饭,便捂在被子里躺下了。
  不大一会儿玉芙进来,端了个碗,走近扶起了他,“皮猴儿,喝点儿面片儿吧。”眼眶瞧着就红了。
  “师哥,不疼的。”柏青正要接,玉芙却要喂他,”柏青吸溜了一口,道,“睡一宿就没事了。”
  “你…你不如叫那位爷把你的契买去吧,这么打,怎么受的住。”玉芙瞧着人身上的鞭伤,衣服抽破了,皮肤也向外翻着。
  “还有一年…我眼看着能挣钱了,再孝敬一年师傅。”柏青咧了咧嘴,“别哭了师哥。”
  吃好了饭,玉芙又看他伤口实在严重,便去自己屋子里翻出些金疮药,给人上着,“昨天,你是和廿老板出去了?”
  “是的,师哥,他说要教我…教我伺候人。”柏青抿着嘴嘟囔。
  “真是不正经,你个皮猴儿也信他。”玉芙臊他,“那…自是去周公子家了?是周公子要你?”
  “周公子?”柏青想了想一众宾朋,“不是,是方军门。”柏青道,“后来,我就遇到顾少爷了,就…就和他回了家。”
  “方军门?那可是个‘戏痴’,前儿在广和楼还唱过《夜奔》呢,他是个爱戏的,又怎会打你呢?”玉芙又给他掖了掖被子。
  “大概…大概是嫌我唱了粉戏,又不肯和他那样…”柏青突然伏身干咳。
  玉芙赶忙把人扶起来,给他抚背顺气儿。
  “对了师哥。”柏青挣起来,歪靠在他怀里,又想起一问,“我为什么叫结香?”
  “我是芙蓉,你是丁香呀。”玉芙用帕子给他沾沾嘴角,一刮他鼻尖,轻笑道。
  “是了!师哥!”柏青白着一张小脸,笑眼弯弯,“你艳,我素!你是丽娘,我就给你配春香,你是莺莺,我就是红娘。”柏青又撑着躺回被子,轻轻道,“今天有人说我名字好!”
  “名字好?”玉芙的眼眸突然暗了下来。
  也曾有人说他的名字好,说他哪儿哪儿都好…
  “咱们的名儿,都不是由我们自己的,我的本名是什么,我都要忘记了…这名儿也就是供人玩儿的!”
  “可你就是芙蓉,谁都没有你艳,你的名儿就是好!我的也好!我的名字还能作诗呢!”柏青才不听他的,在被子里自顾自的开心着。
  “好了,你的名儿好,快好好歇着。”
  玉芙安慰他两句,也起了什么心思似的,帮人掖好被子,又偷偷摸摸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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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
  第17章
  这日,顾焕章要早早赶去顾府,顾老爷子要承宴方氏一家。
  方氏此间正借各类宴席笼络汉商财力,填补窟窿,同时又来暗中敲打各家,勿叛己投满。
  这宴会必是不好应付,老顾便连夜密信儿子们回府一起商议应对。
  可顾焕章不喜早起,金宝便早早进人卧室拉窗帘,故意弄起些动静。
  见人晃晃悠悠起身,又把咖啡直直塞过去,可这人仍是一副迷迷瞪瞪。
  “爷,我打问了结香,他挨打的事儿。”金宝使了点小计策,凑过去,声音不大不小。
  顾焕章果然抬眼。
  “那天应酬的有一个叫方军门,可结香也不知道这人姓名。”金宝又道。
  “方军门?他怎会对伶人下手?这方军门的浑名倒叫开了,”顾焕章啜了口咖啡,呆呆道。
  “可结香的一身伤总没假!就是这姓方的!”金宝接过主子的话头,“这人有个顶厉害的爹,现今,谁不知道这方氏!”
  金宝在这京城地界儿混了个遍,坊间的事情他门儿清。
  “这‘军门’的爹正与日本交涉,号称是为咱们华商发声,可这儿子却关起门来和日犬沆瀣一气,也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故不避嫌!”金宝嘴皮子叭叭道,直提醒着主子今儿的行程。
  顾焕章点点头,清醒了不少,他对金宝道,“我找人带你去西直门和德胜门几处铺子露个脸,晚上大可和各路伙计聚聚,你尽管请客,找老孟支取银钱就是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顾焕章果然是个有魄力的。
  几日间,他已然带着金宝四处应酬,处理要事也不避着他,只求他能早日掌握这各中路子,替自己分忧。
  忙碌过后,顾焕章出了书房,竟又鬼使神差拐去了客房。
  一进房门,很大一股中药味道,想起那人的伤,他对方氏一家又多出几分怨念。
  房间很干净,床铺也整整齐齐,可被子却没有铺在床上。
  两个枕头叠在一起,被子也放在上面,摞得高高的,靠着墙。
  顾焕章勾了勾嘴角,那样软而蓬松的被子竟能叠的这样方正。他又四处扫了几眼,这才啪嗒一声关上房门,张罗着去顾府了。
  柏青身子骨一好些便偷偷溜出来,他一路换着洋人跟,东躲西藏的,竟真让他找到了使馆区。
  远远的,那栋小白楼干净耀眼。
  他抿了抿嘴,很得意自己的机灵。
  可刚要走近,就被几人往外搡了几下,“别处要饭去!”
  柏青缩了缩脖子,心道,我怎么能是要饭的呢,可他甫一靠近就又被呵走。
  柏青委屈地红了红眼眶,只好远远地盯了几眼白楼,又溜边儿鱼似的,顺着一路墙根儿回去椿树胡同了。
  顾焕章到了顾府,他先是差人将西洋自鸣钟摆于显眼处,以示中西合璧,又拟着宾客名单,陪客仅几位知根知底的,更要避请满族官员,防耳目密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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