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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虫怪蝶 第3节

  第5章
  雨打在油纸伞上声音清脆利落,与蚕群吃桑叶时的声响有些相似,起初姚蝶玉没有听清小厮说的话,但看他做出请的姿势后很快便明白。
  她有些吃惊,下意识摆手拒绝了:“不、不必了。”
  拒绝之后又有些懊恼,小厮说的公子,应当就是那位晏大人吧?若今日能与他说上一二句,打好交道,或许到时候去求情时会更加顺利。
  小厮的两只眼,朝着姚蝶玉空空的竹篓看了一眼,而后笑问:“娘子是养蚕娘子?园外的桑叶,我家公子不小心浇了害虫药,应当是用不得了,这园里有桑树,我家公子说了,娘子可以摘一些回去。”
  姚蝶玉心下还在犹豫,但一想到家中几千只嗷嗷待哺的蚕,她的胆子就大了起来,问道:“真的可以摘一些走?”
  “自然可以。”小厮依旧是笑面。
  “那……那好吧。”姚蝶玉说完,不再犹豫,抬脚跟着小厮从西门进到了园林里。
  园林一共有四道门,东门是园林的正门,从西门进去,穿过一处长廊,来到水上厅堂,再从厅堂穿过,拐过荷风扑送的荷花池便到了桑园。
  桑园不大,除了几棵桑树外,只有一座小憩避雨的六角飞亭。
  一进桑园,雨便停下了。
  第一次走进气派美观的园林,姚蝶玉没管住四下乱转的眼睛,她把眼珠转到亭子上,只见亭内立着两座羊皮屏风,屏风里坐着两个男子,一人穿蓝袍,一人穿绿袍,正在吃酒,其中穿蓝袍的男子抱着一只长尾,形类兔子的猫儿,看见她前来,脸色淡淡的。
  一座羊皮屏风,少说也要一百两银子了,姚蝶玉在心里感叹一句富有,感叹完忽然觉得奇怪,哪家公子一大清早就在风雨中喝小酒的,这般有闲情逸致,也不怕肚子坏了。
  她虽觉得奇怪,却没有多想,和亭内的公子点头打过招呼,打招呼时目光有意无意扫过两张面孔,琢磨着哪一位才是她想找的人。
  那两名公子看起来庚齿相同,模样也不相上下,都是俊俏可观的面庞,姚蝶玉只知道晏鹤京的庚齿,容貌身材一概不知,如今根本分不出来,她带着好奇心,一边琢磨一边跟着小厮来到一棵桑树下。
  小厮立在旷地处,指着亭内的人:“娘子,那便是我家公子……”
  小厮撒了谎,其实亭内并无他家公子,有的是他家公子的狐朋狗友,是湖广布政使苏大人之子苏青陆,与扬州盐商之子温公权。
  听到此言,姚蝶玉赶忙抬起头,顺着小厮的手指所指的方向望去,试图借小厮之手,看清晏鹤京的面庞。
  小厮好似知道她心中所想,在她的目光移出指尖以外时,就把手臂放下了。
  “蚕娘?”苏青陆抱着猫儿,接着小厮的话说了一句。
  见问,姚蝶玉拘谨地点了头,目光再移过去,这一次,她认出了抱猫的公子是何人,是飞鹤楼的楼主苏青陆。
  姚蝶玉会知道苏青陆,不是因他的身份有名,而是前些时候有幸吃过飞鹤楼里的菜肴,实在美味,让她想念了许久……既然抱猫的男子是飞鹤楼的楼主,那么另一个穿绿袍的男子应当就是当今的知府了?
  苏青陆辞色温和:“外边的桑树是我昨日一时手贱,不小心把杀虫的药打碎了,害得桑树蔫枯。日后你便进里头来摘,这儿的桑树倒是种了不少,这般也不必每日起早了。”
  “这园林又不是你做主,晏二还未允许呢。”温公权忽然开口,笑着打断苏青陆的话,“晏二可是个霸道之人。”
  “我与他十几年的交情了,他不是个气性小的人,摘几片桑叶他不会计较,而且这园林是我帮忙打理的,如此我怎做不得主?”被打断话,苏青陆不生气,但温公权说错了话,他赶忙来打圆场,“你且放宽心来摘,要是晏二追究起来,我来担干系。”
  听到这儿,姚蝶玉恍然大悟,原来亭内的两名男子是知府大人的朋友而已。
  没有见到想见的人,她也不失望,至少她从这两位朋友口中得知了晏鹤京此人气度大、好说话,不是她以为的不近人情,姚蝶玉想到这里,一直在围绕在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粲然一笑。
  她觉得自己这一次必能成功救吕凭出来。
  姚蝶玉胡思乱想傻笑的时候,亭内之人若有所思看了她一眼。
  小蚕吃的桑叶不多,但它们好新鲜,不是新鲜的桑叶不愿食,姚蝶玉拿出剪刀,匆匆剪了两日用的桑叶便离开。
  但她很快就迷了路。
  来的时候有小厮引路,就算对路径生疏,也不会在园林里失路了,现在离开,没有小厮引路,姚蝶玉走了一刻时辰,东转西转,最后东南西北都找不到了,又转回到了桑园里。
  六只眼相对时,亭内吃酒的二人皆是一愣,不知姚蝶玉为何会回来。
  被疑惑的四道目光盯着看,姚蝶玉红了脸,支支吾吾道:“园林路径,稍是复杂,我有些分不清。”
  原来是迷路了,温公权和苏青陆忍住笑意,招手叫来小厮,引她出去。
  “麻烦了。”姚蝶玉点头道谢。
  平日里要干活,时常要走远路,所以姚蝶玉并未裹脚,她生得高挑,脚也比寻常女子大一些,没有裹脚,走路稳当且快,跟着识路的小厮,三两步就没了踪影。
  等人一走,苏青陆摸着猫儿说了一句:“还真如晏二所言,此妇人憨态可掬,不过比那泥塑的美人有趣。”
  说到这儿,他把方才收敛起来的不满显露出来,眉头皱着,对温公权道:“你方才怎说晏二霸道,吓唬人家。”
  温公权吃一口酒,笑回:“我是诚实之人,撒不了谎,一时口快了。”
  “希望她没听见才好。”
  “放心吧,不过三日,她就会去伸冤了。”
  ……
  今儿的天气贼滑,雨停停落落,不过姚蝶玉有些运气在身上的,去西巷里的葛二娘处买了点熟肉,回到家中后第二场雨才开始下。
  下得比第一场还要大,天际边雷声轰鸣作响,回荡在耳际,风也渐渐变得刺骨。
  姚蝶玉看着渐渐暗沉,被乌云遮覆的白日,有些懊悔方才没有摘多些桑叶回来了。
  未来几日的天都不美,恐怕侵晨时还会起雾气,采摘来的桑叶只够蚕儿们吃个两日的,两日后若天气依旧不美,只能去摘些柘叶代替桑叶。
  虽说苏青陆准许她去里头采摘桑叶,不过她脸皮薄薄,没想再去里头采摘桑叶,既然园外的桑树暂时不能采来喂蚕,那这些时日便辛苦些,上山采摘,若遇到恶劣天气或是起雾之日不能上山,那么摘柘叶替代桑叶喂蚕也不是不行。
  罢了罢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姚蝶玉放宽心,不再去担忧桑叶的事儿,重新挽了头发,把身上整理干净后,再把采来的桑叶栓起挂在屋檐下晾干。
  做完这些,她去厨房里做午膳。
  午膳用完,姚蝶玉来到吕仕芳的寝房,商量何时去求情:“阿娘,晏大人从京城回来许久了,一直拖着不是办法,不如我们明日就去他跟前求情吧。”
  因为担心晏鹤京不是个好说话的人,他都从京城回到九江府十多日了,姚蝶玉仍在犹豫不决。
  吕仕芳的面上忽然有些为难之色,沉吟了半天才道:“若不成功,那该如何是好?到时候说出去,被人笑话。”
  “可不尝试,阿凭哥哥只有死路一条了。”姚蝶玉心有些凉,她知道吕仕芳好面子,却不曾想在这种时候了,还怕会被人笑话。
  人能活下来的话,面子又算什么呢?
  “妻救夫刑有前例,但母救儿刑,还不曾有人做过……我若前去求情,成功与否,阿凭都会被人说是不孝之子。”吕仕芳沉吟了半天,她理亏心虚,说话时眼睛斜斜,不敢正视姚蝶玉,“这般似乎不大好。”
  第6章
  听到这里,姚蝶玉恼怒了,她想发作,指责翁姑懦弱,却是不敢当面发作,深呼吸几次,强忍胸口满溢的怒气,道:“我明日就自个儿去吧。”
  从吕仕芳寝房里出来后,姚蝶玉心情便不美,掌灯时分回到自己的房中,一个人面墙缩在榻里,莫名奇妙哭了许久。
  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而哭,眼泪和断线的珍珠一样流,停不下来,哭得眼皮肿,鼻头红,到了漏下二鼓都没有睡意,但想到明日得去府衙一趟,继续哭下去,明日定然起不来见人,她撑起身子,先在记事册上写尽委屈,写完又鼓励起自己,写下一句,我是虫蝶也能行。
  这一句话一连写了三遍,在心中默念了三回,她才擦擦泪眼,抓了百来条蚕放在榻边,听它们吃蚕叶时发出的沙沙声响来助眠。
  凌乱的沙沙声响,似雨穿过树叶时的声响,轻柔凉爽,姚蝶玉听着这些声音,垂垂止了泣。
  她安慰自己,如今的生活和吕凭在狱中的生活相比,其实算不上什么苦。
  只要熬一熬就过去了。
  次日,家养的几只母鸡下了三颗蛋,姚蝶玉馏了几个馒头,煮了一锅豆腐青菜汤作为早膳,午膳时切了一小块猪肉剁碎,和着鸡蛋和面糊煎了几张面饼当做水饭的配菜。
  其实姚蝶玉不大爱进厨房做饭,甚至有些讨厌做饭。
  一来做饭会弄得满身是油烟气,冬日里油烟气附在身上,那味道吹吹冷风倒是能淡去,可到了炎炎夏日,油烟气散不去,被晴光一照,汗水一流,自己就像在行走在锅里一样,一呼一吸都能闻到黏糊糊的味道。
  二来她要养蚕,蚕娇气,怕香味,怕臭味,又忌烟熏,忌油气等等,不想让蚕因气味死去,所以她脸上鲜少搽脂粉,多是素面朝天,身上也要一直保持清爽干净,香粉香包那些能不碰就不碰,即使夏日里被恶虫咬出红疙瘩,也只挠挠止痒而已,做完饭菜后要去蚕房,要先洗干净手,换上无气味的干净衣裳,然后干活时又要换上旧衣裳,换来换去的十分麻烦。
  她已作为人妇,夫君不是个手指一抖就漏银子的富贵公子,请不来厨娘做饭,她不做饭的话就得让翁姑来做,年轻的儿媳妇让年迈的翁姑做饭,传出去只怕她会被说成是懒惰无德之人了。
  名声什么的,姚蝶玉并不大在意,但如今吕凭已被当成盗贼,她再没有一个好听的名声,自己织的布,做的东西就没人愿意来买了。
  吕仕芳身子不好,这几日头疼发作,吹不得风,一日三餐都是在自己房里用的,每到吃饭时,姚蝶玉不得已当起了熹姐儿和苏哥儿的阿娘。
  熹姐儿庚齿大些,能自己吃饭,这倒不用姚蝶玉操心,要操心的是苏哥儿。
  苏哥儿牙口不大好,吃饭慢,熹姐儿吃了两碗水饭了,他半碗都没吃完,怕苏哥儿吃不饱肚子,姚蝶玉只能搁了筷子,先把他喂饱。
  “嫂嫂,我想吃糖葫芦。”熹姐儿嘴里吃着面饼,脑子里却想着那甜腻的玩意儿。
  糖葫芦价不贵,不过几文钱一串,只是吕凭入狱后,家中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吕仕芳的买药钱和无底洞似的,手里头攒的闲钱姚蝶玉一文也不敢乱花的,熹姐儿还是孩儿,会贪口,但也乖巧,从没吵着要东西,这会儿会说想吃糖葫芦,应当是嘴太馋忍不住了。
  “那嫂嫂待会儿回来时,给你买一串。”姚蝶玉犹豫片刻后就答应了熹姐儿的请求。
  熹姐儿嘴里咀嚼着,眉开眼笑道:“谢谢嫂嫂。”
  “嫂嫂,我也想吃。”熹姐儿的请求被允许,苏哥儿有些吃醋,嚷嚷着也要吃。
  “好,也给你买。”一串冰糖葫芦里只有五个果子,姚蝶玉本想让兄妹俩分着吃,可五个又不能均分的,谁多吃一个都可能会发生口角,她也不好意思把多出的一颗吃掉,反正买个两串也花不了多少钱。
  天气寒冷,喂完苏哥儿,饭菜只剩一点余热,而面饼早没了刚出锅的劲道,油腻腻的,吃到后头,姚蝶玉觉得腻口,但又懒得起油热一回,她一口水饭一口面饼,将就吃了饱腹。
  吕仕芳在房内用膳,姚蝶玉吃完后才去她房内收拾碗筷。
  昨日二人有些不欢而散,谁也没开口,一室里只有碗筷撞击后发出的哐啷声响。
  见姚蝶玉收拾得差不多时,吕仕芳讪讪开口:“你、你何时去?”
  “今日。”过了一夜,姚蝶玉的怒气减弱了不少,深呼吸一口气后吐出几个字,“等雨停吧。”
  “那你自己小心。”姚蝶玉脑子不精明,吕仕芳担忧她在晏鹤京面前说错了话,忍不住嘱咐一句,“不要说错话了。”
  “嗯,我知道。”姚蝶玉没听出吕仕芳的弦外之音,应下后便拿着碗筷去河边清洗。
  正午以后,阴沉的云团短暂散开了,不过仍是灰蒙蒙的天儿,没有一缕能让人起精神的光束,姚蝶玉脸上不擦胭脂,嘴上不抹口脂,反拿些黛粉,把眼圈轻轻抹一圈,使得一张脸白白淡淡,看着好是憔悴可怜,化了个憔悴妆容后,她换上了一套洗得发白,又缝补过几回的裙袄。
  身上没有一处是鲜艳的颜色,在灰蒙蒙的天映衬之下,姚蝶玉好似那在人间飘荡了数年的阴质。
  她就这么佯装憔悴,紧紧捂着一点也不疼的胸口,可怜兮兮来到府衙前。
  九江府的府衙,在晏鹤京上任前重修过一回,八字南开的红木大门,经雨打湿后,散发着冰冷肃穆的气息,就连顶上黑底金字的牌匾,也没了往日的耀眼。
  府衙门前蹲着两座精神饱满的石雕狮子,明明以往路过府衙的时候,还觉得这两座石狮子表情古怪可爱,如今只让人不禁心生害怕。
  姚蝶玉流了一身的冷汗,面庞也在紧张之中变得红润起来了。
  在一瞬间,她有了逃跑的念头,可现在的自己是鱼上金钩,再难入水,也是投罗网的雀儿,又如何腾空而飞呢。
  不把吕凭救出来,日后的日子只会更难过,姚蝶玉一想到未来的糟心事儿,胆子便大了不少,抬着沉沉的脚步,一步一步,朝红木门走了过去。
  府衙的门役见她走过来,神色未变一丝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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