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知道。”蔺哲唇角微扬。
江奕也知道,这人八成又在嘲笑他。
他打开盒盖,比衣裳先到的是香味——类似于树脂燃烧散发出来的东方气息,唤起了江奕对神秘事物的想象。那是西西里锦缎制成的黑色巫师袍,配有一条明黄色领带和尖顶帽。他展开长袍,便看到那领口绣着一圈圈天鹅和新月,下摆则为金线绣的石榴与孔雀图案所装饰。还有一件金红色天鹅绒连帽斗篷。
在试之前,他想先洗个澡,尽管他昨晚才洗过。会不会很奇怪?时间来得及吗?他看看表,还有46分钟。他转身要走。
“等一下,江先生。”蔺哲在身后说,“五分钟后,请你帮我个忙。”
嗯,这下洗不成了。
“好。”江奕将衣裳装进盒子带回卧室,他很难寻找理由拒绝蔺哲,毕竟他的早晚饭都离不开他。对他而言,帮助蔺哲既是美德,也是回馈,更是他满足心理需求的有效方式之一。
就用这四分半来换身行头吧。
他脱下外套,对来之不易的巫师装束爱不释手,就是不知道另一个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应该是蔺哲自己要穿的东西。而在相同的几分钟里,这人很有可能也在换衣裳。
如今,在这颗纯血人类不过百的星球上,有多少人安然无恙地居住在同一屋檐下?又有多少人在同一时间段换着为同一目的而换的衣裳?
剩最后十二三四秒,江奕诧异地发现两件事:服装尺码刚刚好;自己不会打领带。
不管了。
他挂着领带就往隔壁跑。果不其然,蔺哲正坐在床边——他已经换上一套彩色西装,喉结下方系着夸张的黑白斑点领结。他戴着一顶蓬松的暗红色假发,脑袋低垂,一副要进棺材的样子。
假如蔺哲看到江奕,他一定会笑的,同时他也会知道江奕在笑。“我能为您做什么?”江奕走过去问。
附近有股令人迷醉的龙涎香,蔺哲懒洋洋地掏出手机:“打开相册,最近一张图片,照着它给我化妆。”
江奕:“……”
接手机的前一刻他打起退堂鼓。
“我没在人脸上画过。”
“那就当成纸。”
“您说得简单。”
最终,江奕还是拗不过这家伙,搬来椅子坐到他对面,将颜料打湿,左手拿手机,右手握画笔,照图片在蔺哲脸上涂抹起来。
大面积的白颜料让这张脸越来越像死人面孔,它背后的天空缀满晚霞,一颗孤零零的星冲破暮霭。江奕神态谧然,内心却有种难以言说的惆怅。
见对方皱眉,他放下手机。
“您还好吗?”他用他习惯的工具问。
蔺哲点头:“继续。”
“嗯。”江奕又放下字愈。
时间有限,这次他没去看手机,而是直接捏住蔺哲的下巴,将他的脸拨到一侧,像伊甸园的孩子摆弄毛绒玩具那样。
蔺哲身体后仰,仿佛他们的脸和手有种天生自带的排斥力。这让江奕变得愈发拘谨,他不再控制他,转而蘸取蓝绿色颜料,伸长胳膊,在那双始终封闭的眼睛周围描四芒星。
画完后他的右手臂又酸又困。终于到最后一步,他需要用红颜料涂抹蔺哲的鼻尖、嘴唇,并由嘴角延伸至两边苹果肌。他迟疑了一下。
蔺哲:“怎么了?”
“您会把它吃进去吗?”江奕回复,“颜料,有毒。”他的担心很正常,毕竟蔺哲已经好几次在他面前生动形象地演绎了什么叫“病从口入”。
“我不吃,”蔺哲哀戚地笑笑说,“我保证。”
过了一会儿,少量红颜料在他唇上晕开,那是近乎病态的、疯狂的红,像盛开在篝火中的马蹄莲,妖艳又生不逢时。“好了。”江奕收笔,神志有些飘飘然。舞会还没开始,他就犯困想睡觉了。
“走吧。”这人道。
“呃,”江奕急速打字,“您能不能先帮我个忙?”
“请讲。”
“我不会打领带。”
蔺哲又笑了。
他就知道!——这人只有在嘲笑他的时候才会笑得毫不掩饰。“来吧,”看不见的人说,“走近一点。”他抬手,顺着江奕的胳膊一路摸到肩膀。然后,那手仿佛有预谋般,捏了下上面的骨头。
江奕:“……?”
第18章
晚上七点五十,江奕头戴尖顶帽,手持水晶球,和蔺哲赶到舞会现场。
这是一个小型舞会,是梅森和坦狄薇相当匆忙替他筹办的。前者负责点心和饮料,后者负责音乐和灯光。他们似乎对这份工作乐此不疲。
据说变成异种前,梅森的梦想是当一名厨师。当他发现自己拥有异乎寻常的寿命与天赋后,经过再三考虑,他选择放弃梦想,去学习他最讨厌但对人类更有帮助的东西。坦狄薇也一样,她曾在某个因头痛失眠的深夜发动态怀念她的曾祖母,她想成为和她一样的舞蹈艺术家。
他们都拥有最初的梦想,那梦想如今因时代的选择无疾而终。或许他们也都曾渴望爱与被爱,哪怕爱在当今是累赘和奢侈品。蔺哲就更不必说,他做过太多他不想做的事情,也失去了他想拥有或本该拥有的一切,所以现在他什么都不想要,也不敢要。
而江奕的特别之处就在于他好像对什么都无所谓。
他没有梦想,没有未完成的遗憾与将进行的执念。他曾受卡莉莎前辈的影响渺视爱,却又在看完那位神秘英国作家的全部作品后憧憬爱。
但他从未真正想要得到爱。
爱是平凡者的妄想,是肩负使命者的毒药。他只想在一个默默无闻的角落里观察它、研究它,享受它给他带来的精神快感,仅此而已。说不定哪天,他也会写本浪漫爱情小说呢?
“怎么样?”蔺哲问。
江奕举目四望,客厅纷华靡丽,大家其乐融融,聚光灯发出醉人的柔光。“光有些刺眼,然后呢?”
“音响声太大。”
贝蒂迎面走来。她一身海盗装束,搭配眼罩和两撇卷翘的假胡子,看上去真是英姿飒爽。
“晚上好。”她行了个优雅的鞠躬礼,“关于高维属性编码,蔺工,我这里有两个问题想请教你。舞会结束你是否有空——”
“现在就有空,”蔺哲道,“您请问。”
江奕&贝蒂:“……”
姑娘耸耸肩。“好吧,第一个问题,我想了解你将高维属性编码到三维载体的大致步骤。”
“哦,”蔺哲不紧不慢地说,“我先用克利福德代数将四维矢量降到三维参数空间,球谐函数您懂吧?用球谐函数将三维切片转化为……”
江奕料想接下来的内容不在他的大脑可接受范围内。他从蔺哲身边挪开两步,再次环顾房间。
坦狄薇正在和纳西尔碰杯,她身穿洁白丝绸做的晚礼服,修长的脖子挂着一条帝王花珐琅项链,她的软沿礼帽上缀满珠宝团花,衬得她整张面庞像一颗富有光泽的黑珍珠。
她旁边那位俨然一副埃及法老的模样,金丝锦缎长袍、深蓝色开衫,还有金缕布料子做成的头巾和缠腰布。这为那张本就侃然正色的面孔又添了层不可冒犯的威严。
“第二个问题,”贝蒂道,“你认为怎样才能让基因编辑的哺乳动物细胞感知并响应高维信号?”
“先做好受体工程吧。”蔺哲答,“抱歉,我对这方面不是很了解。依我个人所见,可以先试着改造光敏离子通道和压电蛋白,使细胞同时响应三维信号并模拟四维‘压力’。中间应该需要设计分形调控网络……”
一条粗壮的胳膊揽住江奕肩膀。“晚上好呀,小巫师!”梅森凑过来说。他戴着有两只角的半脸面具,一身黑色紧身衣。“这身蛮适合你耶,亲爱的。啊,原来你是赫奇帕奇吗?我格兰芬多!悄悄告诉你,你右手边这位,妥妥的斯莱特林。”
江奕:“……”
“我不是,谢谢。”蔺哲好似被触发关键词,说完转头接着给贝蒂讲高维信号。
卡莉莎和阿米拉呢?
七点五十八分,江奕才看见她们相伴进场。阿米拉穿着厚实的恐龙连体衣,只露出小巧的、黯淡的脸;卡莉莎直接是晨袍,她的长发扎成低马尾,睡眼惺忪,像刚从梦里醒来。江奕有点后悔没补觉了。
“哎哟!”卡莉莎走过来说,“谁给咱蔺工画成这样了?”蔺哲浅笑:“不好看吗?”
“不好看?简直酷毙了!”她目光转向江奕,“是你画的吗,搭档?一猜就是你。现场除了你,谁还敢在蔺工脸上动笔?哎,你早说你画这么好,我也不会穿这身就出门。”
江奕脸上微微泛起红晕,望向蔺哲。
但见这人皱起眉头。“我自己画的,不行吗?”他面色严峻,伸出手,“我听音乐开始了,阿米拉,陪我到那边转转?”江奕目送他们远去,带着沉郁的表情。
“别不高兴,”卡莉莎拍拍他的肩膀,“我们第一支舞确实要跟同部门搭档跳,不论亲疏远近。这是铁打的规矩。完事你再找他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