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江奕:“哦。”
  “安拉保佑,我该走了,你可以在这里等你哥哥出来,但记住,别再尾随,除非你心里承认他是罪犯,或你是。”
  “谨遵前辈教诲。”
  没多久,目标再次现身,江奕牵着驴子走过去。“谁让你来的?”帕笛问,眼神和语气无不盛气凌人。
  江奕被这种罕见的、仿佛军政领袖身上才有的气势震慑到:“我、我也想见外祖父。”
  “他不想见你。愣着干什么,还不跟我回家?”
  毫无疑问,这家伙确实被阿佩普附身了。
  后来江奕结合亲身经历发明了一个成语——金辇陪驴,比喻在同一个家庭,待遇却天差地别的现象,或双方关系亲近但命运悬殊。
  中途帕笛提出要下来走走,江奕也不忍心再让毛驴受累。他们走进温和的、令人惬意的阳光中,沿着波光粼粼的尼罗河散步。
  瞭望风景时,帕笛像完全变了个人,神情带着淡淡的悲悯,既眷恋又充满好奇,恍若一位预见他们未来的先知。这一路上,他什么也没说,却已经表达了他想表达的全部。
  “女神雷奈努泰特无所不在。
  “万物丰收,五谷丰登。
  “谷仓自不会匮乏。
  “富足与欢乐永远伴随我们。”
  妮泰默取下旧玉米木乃伊,将今年的新玉米木乃伊悬挂于粮仓之上,意在求神保佑丰收与家里的孩子免受伤害。旧物烧毁,恶魔远离。她宠爱的两个儿子带一仆从在清晨到达神庙。
  “点好五分之一的量。”帕笛对祭司们说。
  然而,江奕发觉不对劲,这些祭司并没有按他说的来,只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更多人从谷仓钻出来,将他们包围,他才知道自己中了圈套。
  帕笛显然也才反应过来,抓住他的手腕就往外跑。他们跑进神庙,跑向神明,渴望换来神之庇护。他们已然不指望带回粮食了,但求保住性命,在午饭前平安到家。“我们会死吗?”江奕问。
  他气喘吁吁,却不感到害怕,因为这是纳西尔前辈交代过的事,他相信他,相信死亡的选择。
  但是和自己相反,帕笛吓得直冒汗,江奕猜他正在哭。“我不知道,我不想死,他会伤心。”
  他是谁?
  不等追问,他们在阿蒙神殿前被逮住,紧跟着,棍棒落在帕笛的后背和舍杜的小腿上。
  很疼,是江奕从未体会过的疼痛,起初有帕笛用身体护着他,可他们要的不止是他一个人的命。他感觉舍杜的血液卷着骨头碎片在身体中胡乱地流动,气管被堵塞,发不出来声音。
  卡莉莎前辈没吓唬他,进来是要吃苦的。
  迷迷糊糊中,舍杜出现,他问江奕,为什么这些人要置他们于死地?他们孝顺父母、对阿蒙神心虔志诚,就因为他们吃得好喝得好,是大祭司的后代,就要沦为法老和神职者之间矛盾的祭品吗?
  江奕最后看到的,是纳西尔前辈——他高举燧石刀,给予舍杜致命一击。
  就这样,舍杜死了。
  但江奕还活着。
  “你们把大的撂储藏室去,这小的待会儿我自己处理。”他看不见,也听不见,却能感应到纳西尔在说话,“怕什么,凭着阿蒙王冠上的长羽毛起誓,有盟约在,那老东西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随后帕笛被拖走,下令的祭司将舍杜扶进怀中。“能听见我说话吗哈比比?”纳西尔问。
  “不能,前辈。”江奕回答,“您下手真狠,前辈。”
  “我可怜的小叛逆,历史上他们今天必须死。我不告诉你,是怕你会忍不住告诉阿秋的伙伴。”
  “奥沙利文先生的伙伴?您是说……”
  “是的,我忘了他的名字,记得你挺爱看他的书。”
  “斯图尔特,是斯图尔特先生!他在哪?”
  “不出意外的话,未来七天他都会在储藏室。”
  江奕如遭雷击。“……帕笛?他是帕笛?我们把他害死了?可是,我和他还没说过几句话,他就死了?天啊,我还让他为我挡伤。”他感觉他的心都碎了,“您在诓我,是吗?他怎么可能会来?密室闸门二十四年开启一次,他……”
  “他在胡夫金字塔守了二十四年。”纳西尔道出答案。
  “所以,大祭司就是奥沙利文先生?”江奕一下子明白过来,“斯图尔特先生通过密室来到这里,足以证明他不怕死,而他却在见到对方后不想死掉,因为他怕他知道后会伤心。可他还是死了,奥沙利文先生也还是会伤心。”
  纳西尔微笑着低声说:“他没死,哈比比。你和阿秋这么爱他,我哪里舍得让他死掉呢?他和你一样,还留在帕笛的身体里,葬礼后会通往下一个四维空间。”
  “真的吗?……那太好了。”江奕重新打起精神,“谢谢,我能再和他说说话吗?以舍杜名义。”
  “不能。”前辈直截了当,“我来就是要跟你说这个,耶迩,在他的认知里你已经死了。不要惊扰他,是对他们和你最大的保护。七天后,阿秋会派人把你们接走并下葬,期间你只需要做一件事——保持沉默。”
  沉默是江奕最擅长的事情。
  沉默是江奕最不擅长的事情。
  “好,”他承诺,“我一个字也不会跟他说。”
  【📢作者有话说】
  本单元故事均取材于史实。
  第50章
  “哪怕结局注定悲惨,也不要放弃对幸福的期望。”这句话被江奕牢记,并带到了公元前1111年。
  这里是圣城底比斯,他现在叫阿门帕努弗,二十岁,主业是采石工。
  他还有副业吗?当然,作为一名成家不久的底层小伙子,单凭采石是完全不够补贴家用的。他的副业——对江奕属于是新手上路——是盗墓贼。要说工作经验,江奕自认为也不是完全没有,去年有次半夜嘴馋,他偷摸到冰箱找吃的,没被蔺哲抓包。应该算吧。
  为了不被怀疑,这晚,江奕还是按照约定,和阿门帕努弗的工友们在野外碰面,目的是去盗窃叟伯克沙夫皇陵。他仔细甄别身边人,最终确定他想找的那三位并未混迹在他们当中。“要不我们还是别去了,”他临时打退堂鼓,“运势说,今天不宜盗墓。”
  “你前几天不还一直哭着求着要跟我们来吗?”走在最前面的男人道,“你说你妻子即将临盆,急需进口的罂粟籽和鸡尾酒。”
  他是朋塔维特的奴仆,朋塔维特是当今最顶尖的艺术家之一,主要工作是在现任法老拉姆西斯九世的陵墓内壁作画。在阿门帕努弗的记忆中,他私下组织过多起盗墓事件。
  江奕几乎是被架到陵墓里的,同伙骂骂咧咧地抱怨着遍布其中的触发式机关通道,绕了大半个小时,他们才寻找到真正的王之安息处。
  他第一次亲眼见到人类木乃伊:它胸腔被掏空,经过特殊防腐处理的心脏嵌在原位,像一颗血淋淋的太阳;那双眼睛在纯金面具下安详地闭着,透过亚麻绷带,是防腐盐作用过度以至焦黑的皮肤。
  一眼,仅仅看了一眼,江奕就感觉自己好像生了场大病,像是被神厌弃、被人驱逐,内脏痉挛的剧痛如刀割般,使他难以承受。他们瓜分金银财宝时,他只是瘫倒在地,跟丢了魂似的。
  他曾经没料想到舍杜的结局,此时却已能够洞悉阿门帕努弗的结局。他知道他不会有好下场,任何冒犯过死者与神祇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四维身份是随机分配的吗?是他运气差了点,还是圣城遍布盗墓贼?同伙往他怀里塞了些随葬品,动作轻巧流畅,就跟吃饭时把油渍弄到衣服上那样简单。
  江奕完全是被架到陵墓外的,并看着最后出来的人朝里面丢了把火。熊熊烈焰中,他看到他们将会经历折磨,灵魂永受诅咒,无法前往来生。
  阿门帕努弗也清楚,他最信奉神,他告诉他的妻子,孩子出生时,会有七位神明决定其如何死亡。
  他说,出生在每月23号的孩子将会被鳄鱼杀死,4号死于高热,5号死于爱情……如果可以,尽量避免在不好的日期分娩。并非他忧虑过度,而是因为埃及半数儿童五岁以前就会夭折。
  根据出生日期,他判定自己将会安享晚年,但是不会了,他为家人、为一己私欲步入歧途,神明不会让他好过。这份怫郁感染了江奕,他忘记他还有个家,独自抱着随葬品在黑市找了个无人在意的角落,静静坐到凌晨四点。
  他用大半随葬品换取那两样能够缓解疼痛的东西,剩下的打算下次再用。他像一只脱水的蜗牛,有气无力。正当他慢步拐进一个矮小的拱门,像阿门帕努弗往常那样抄近路回家时,突然旁边伸出的黑手抓住了他。
  又是纳西尔前辈吗?
  他没有挣扎,只平静地看着那张脸。他认得它,那是巴科威尔的脸。巴科威尔是当地治安官,也是从盗墓中牟利的一份子。阿门帕努弗一直有在贿赂他,以购买起诉豁免权,这样就能长期盗墓而不负法律责任。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