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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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翊行接连收到两条短信。
  【退款到账提醒】您的退款12000.00元已到账。
  【退款到账提醒】您的退款10000.00元已到账。
  韩翊行直想摔手机。
  这时候,沈暮敲门进来。
  “韩大夫,我今天想请假出去几个小时,和朋友吃个饭。”
  韩翊行抬眼:“和谁?”
  沈暮一摊手,没说什么。
  韩翊行拿出手机看了看自己今天排的满满当当的手术。
  “去吧,别走太远,别喝酒,早点回来。”韩翊行说。
  “谢谢韩大夫!”
  沈暮转身要走,犹豫几秒钟,回头说:“韩大夫,当年在江州你救我的时候,我好像听到你一直在喊一个名字。”
  韩翊行怔住。
  沈暮接着说:“你喊的那个名字,是不是‘言叙’?”
  韩翊行盯着自己手腕内侧的疤痕失神了几秒,涩声说:“别告诉他。”
  “嗯。”沈暮点点头,离开医生办公室。
  言叙比沈暮到得早几分钟。
  第一次互相见到对方没有穿病号服的样子,两个人都有点不适应,笑了半天。
  沈暮还是病号,言叙刚出院没多久,俩人点的菜都很清淡。
  点完菜,服务员问:“需要餐后甜点吗?”
  沈暮翻了翻点菜单,指着一个甜品问言叙:“要不要来个草莓小蛋糕?”
  “不用。”言叙声音突然有些冷,“我不吃蛋糕。”
  沈暮怔了一下,笑着问:“那来个水果捞?”
  言叙神色恢复如常,淡声说:“行。”
  点完菜,沈暮笑着问言叙:“小言,你不去复查,是不是在躲着韩大夫啊?”
  “没有,”言叙抿了口柠檬茶,“我躲着他干什么。”
  沈暮笑出声,“昨天你没来,韩大夫整个下午脸都是黑的,实习生们都战战兢兢的。”
  言叙说:“他那是怕我跑了,我还欠他钱呢。”
  沈暮睁大眼睛,满脸疑惑。
  “我之前欠他20万,到现在还没还上。”言叙说。
  “你们分手跟这个有关系吗?”沈暮问道。
  言叙似乎陷入沉思,分手的原因......
  他摇摇头:“跟这没关系,快毕业那会儿因为工作的事情总吵架。”
  “吵什么?”
  言叙想了想,“他家里希望他留在北城,我想来宁城......”
  他说不下去了,气氛静默了几秒。
  沈暮说:“可是他最后也来了宁城。”
  言叙像是被什么击中,喉间酸涩难言。
  半晌,言叙敛了情绪,笑着对沈暮说:“别光说了我,说说你吧,听你说你恢复得不错,我能问问你得了什么病吗?”
  之前在病房的时候一直没敢问,因为感觉沈暮总是有点消沉,而且手术的部位是腹部,言叙担心是很严重的病。
  事实上,沈暮得的确实是很严重的病。
  “结肠癌,”沈暮缓声说,“发现的时候已经出现了肝转移。”
  听到“癌”字,言叙顿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很多人眼里,癌症是绝症,是不可治愈的,本能地会对这个字产生恐惧。
  好在昨天沈暮说他恢复得很好,而且现在医生还允许他出来散心。
  “那现在......”言叙斟酌措辞,不知道该怎么问。
  “不用担心啦,”沈暮笑着叉水果吃,“韩大夫说我的癌细胞已经被消灭了超过五分之一,过不了多久我就能痊愈了。”
  “那太好了。”言叙心情有些沉重,看着沈暮目前的状态,怎么没法和癌症扯上关系。
  “好了之后想去干什么?”言叙问。
  沈暮鼻根有些酸涩,他揉了揉鼻子,声音有点哑:“要去把我哥哥追回来。”
  “哥哥?”言叙疑惑道,“什么哥哥?”
  沈暮眼睛泛红,仍是笑着说:“当然是情哥哥了。”
  一出生便被父母抛弃,沈暮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性格孤僻,没什么朋友,只有一个和他同样孤僻的小朋友,会在沈暮的棒棒糖被别人抢走之后,把自己那一支给他吃。
  那人和沈暮同岁,比沈暮大几个月,个子比他高很多,眼神看起来很凶。
  每次帮了沈暮之后,沈暮总会笑着说:“谢谢哥哥。”
  孤儿院里的老师给那个男孩叫小树。
  沈暮开始对小树展现出黏人的一面,整天哥哥长,哥哥短的。
  小树一边嫌弃他黏人精,一边又攒钱给沈暮买画画的颜料。
  18岁时,沈暮有一次去河边写生,不小心掉河里。
  被小树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有心跳了。
  那里荒郊野岭,没有人,也没有手机。
  小树一直不停地给他做心肺复苏,沈暮依然毫无反应。小树一刻不停地继续按压胸腔。
  终于,沈暮咳出一口水,苍白的脸上稍稍有了血色。
  他睁开眼看到小树的第一眼,发现他满脸都是泪水,见沈暮醒过来,小树坐在一旁嚎啕大哭。
  沈暮从来没见小树哭过,那是第一次。
  后来,沈暮问小树:如果那天我没有醒过来怎么办?
  小树说:那我跟你一起死。
  沈暮心中钝痛,亲吻小树的唇角,被小树发泄般地狠狠亲回来。
  高中毕业后,他们去了同一个城市,沈暮读大学,小树打工。
  两人租了房子,住在一起。
  有一天,他们租住的房子意外坍塌,小树不顾一切替沈暮挡住屋顶落下来的横梁,自己被砸的奄奄一息。
  沈暮把自己能找到的半杯水,每次几滴,喂给多数时间昏迷少数时间清醒的小树,自己嘴唇干裂到流血。
  没有食物,水源匮乏,两个人在那方狭小的空间里坚持了72小时,终于等来了救援。
  后来,两个人都非常努力工作,努力赚钱想买一个小房子。
  漂泊二十多年,他们太渴望有一个小家。
  得知自己得了结肠癌后,沈暮感觉天都塌了。
  治疗费用一大笔先不说,最重要的是,医生说,已经是晚期了,手术和化疗的效果都微乎其微。
  即便是钱花了罪受了,可能也续不了命。
  沈暮几度挣扎想告诉小树,希望自己所剩不多的时光里,小树能陪着自己。
  可是又想到当年河边,小树说“我跟你一起死”时那决绝的眼神。
  沈暮希望自己的爱人能好好活着。
  于是那之后,沈暮开始找茬跟小树吵架,嫌他赚钱少,嫌他学历低,说跟他在一起自己觉得很丢人。
  小树几番沉默,无言以对。
  后来,沈暮发现小树起早贪黑,除了他原本的工作,又多打了两份工。
  晚上沈暮半夜疼醒,发现小树坐在出租屋的小桌子上,开着灯光微弱的小台灯,在写试卷。
  沈暮的心被揪紧了。
  第二天,他借故跟小树大吵一架,把家里的东西全摔了,包括床头摆的他俩的合照,和桌子上那盏小台灯。
  时间剩的不多了,沈暮想,之前好像听孤儿院的院长说过,他的母亲好像是从宁城来的。
  宁城离江州有两千多公里,他从来没有去过。
  他要死远一点。
  不能让小树知道。
  他希望小树恨他刻薄势利,然后好好活下去。
  他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硬卧,来到宁城,这个他母亲曾经待过的地方。
  然后眼前一黑,他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沈暮醒过来,医生跟他沟通病情。
  他恍恍惚惚地说:“医生,我好像见过你。”
  韩翊行笑着点点头:“我第二次救你了。”
  韩翊行当时研究的课题是“癌细胞自体反噬”,沈暮听不懂,韩翊行讲得通俗易懂。
  “就是从你身体里取出一些癌细胞,经过实验室改造,改变其细胞核结构,保持其增殖性,再把经过改造的癌细胞植回体内,这些改造过的细胞就会吞噬癌细胞并快速增殖,就好比你策反了一群坏人中的几个,让这几个人帮你把其余同伙全部杀掉。”
  韩翊行还说,这项技术是史无前例的,目前仅在动物身上试验成功,你愿意帮我把它推进到下一步吗?
  这项研究是有专项资金的,沈暮不用担心治疗费用,韩翊行对他的唯一要求就是配合医生治疗,并且在未来五年内让韩翊行跟踪治疗效果。
  临床上,癌症如果五年内没有复发,便算是治愈了。
  沈暮捡了一些重点跟言叙说了,言叙听得心情很沉重。
  “你说,我哥哥还会原谅我吗?”沈暮问言叙。
  原谅......他无法想象小树知道真相时会是内疚还是后怕,但他觉得,小树可能永远也无法原谅。
  即便最后还能走到一起,那小树以后可能每一秒都会活得风声鹤唳,战战兢兢。
  担心不知何时沈暮再遇到什么事,又会把自己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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