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闳予珠敢肯定她瞧见了明几许眼中的嘲弄,她当即明白过来,明几许是故意的!
她生平第一次吃暗亏,心内憋闷,胸中怒意翻腾不休,一股气冲上来,眼前一黑,身体软倒在闳安达身上。
闳安达连忙高声慌张喊侍从寻个大夫,又连忙转回船头,恭敬道:“舍妹今日唐突,冒犯了殿下,还请殿下不要同她计较,她不过是个闺中无知少女。”
闳予珠靠在他肩头,脸色微变,强撑着道:“殿下是要不分青红皂白怪罪于我吗?殿下可以问问你怀中女子,分明是她将我拉进河里,一开始便想要置我于死地。”
雁萧关这才低下头,只见明几许悠悠转醒,眼眸比头顶的深空更辽阔,如同夜幕,容纳星光月色,却不容置喙地往天地泼洒黑暗,无数灯火散进他眼中也激不起一丝波澜。
他怔了一怔,不用看其他五官,只这双眼睛就是他生平仅见。
直到明几许挣了挣身体,他才恍然将人放下,往后退开一步。
明几许身体摇晃,眼看着就要倒向甲板,绮华上前一步扶住她手臂。
明几许柔柔一笑:“多谢姑娘,多谢殿下。”
又抬头看向闳予珠:“闳姑娘言说是我将你拖下水面,可事实到底如何,你最是清楚。”
人群哗然炸响。
“我就知道,以闳家女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做派,她能被别人欺负?”说话的贵公子声音不高不低,显然是个不怕得罪闳家之人。
“她方才口中所言定也是胡乱攀扯,怕是想要以势欺人,偏偏遇到了硬茬子,宁死与她拼个鱼死网破。”
“也该她吃个亏了。”
闳予珠听见人群中传来的议论声,脸色更黑。
明几许微微挑起笑容,将闳家甲板上站着的一众人来回看一遍,一脸温柔问道:“诸位方才乃是亲眼所见,我是有意往河里跳,又恶意将闳姑娘拽下去的吗?”
众人面面相觑,只觉此时的夜姑娘同方才高傲矜持的模样有些差别,却又无从说起,更何况相比眼下他们面对的责难,心中微微的异样感堪称不值一提。
雁萧关将眼神从明几许的眉眼间摘下,拧眉看向闳家画舫:“别在我面前撒谎,不是所有人都是傻子。”
众人缄默,没人敢上前说出事实如何。
最后还是闳安达挺身而出,苦笑道:“夜姑娘无碍吧,方才是我家小妹喝酒误事,没察觉夜姑娘从她身后行过,才误将夜姑娘撞下船。”
“方才又因迷糊无知,对夜姑娘心生误会,还望夜姑娘见谅。”
明几许拢了拢身上的氅衣,身体挺拔如松,不卑不吭道:“那便道歉。”
闳予珠撑起身体,望着他,狠声道:“你……”
闳安达一把将她拦在身后,抬手捂住她的嘴:“且容我代家中小妹道歉,夜姑娘,对不住。”
明几许不言不语,眼神冷冷看着他。
良久,闳安达都没等来明几许开口原谅闳予珠,尴尬呆立。
雁萧关撑着船舷看热闹,像是事不关己一般,挑起眉调侃道:“怎么?闳姑娘方才还在本殿下面前大放厥词,现下这是哑巴了?”
闳予珠又气又怒:“你们……”剩下之言还未出口,她双眼一翻,身体往甲板摔去。
闳安达惊慌失措地将人揽进怀里,仓促告辞后,连连招呼人将画舫开去河边。
这边雁萧关随意靠在船舷上,身上衣衫湿透,粘在健硕的胸膛上,让周围看热闹的许多女子红着脸瞧了又瞧。
见人仓促逃离,他才一寸寸移动视线,再次看向明几许。
明几许面上发丝紧紧贴在颊上,水珠沿着下颌滴落,似乎是觉得难受,他用手将发丝抚至耳侧,一张光洁如玉的脸便彻底暴露在众人视线之下。
嘶!一阵吸气声响起。
随之而起的却是一片沉寂,屏气敛息,生怕惊了眼前人。
雁萧关撑着船弦的手忽而一滑,慵懒的身体一个踉跄,他喃喃道:“我总算知道那闳家女为何会推你入水了。”
绮华笑看了他一眼,过去扶起明几许的手臂,柔声道:“夜姑娘是吧,先随我去船舱将衣裳换下来,再穿着湿衣裳怕是会着凉的。”
明几许坦然接受众人痴迷的视线,连眼神都未施舍半分给无关人等。
“多谢姑娘。”
两人携手而去。
临走前,明几许的视线从雁萧关震惊的面上划过。
他眼中只有惊讶和欣赏,不带一丝一毫寻常男子见着他后的痴迷,还有眼神中不论有意还是无意,下意识流露而出的脏臭欲望。
他蹙了蹙眉,转进了船舱。
宣潭京失魂落魄地凑过来:“殿下方才奋不顾身英雄救美,莫不是看上了那女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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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雁萧关从他身旁跨步走开,注视着恍惚已经恢复如初的平静水面,嗤笑道:“我下去救人时连她长什么模样都没看清,也就你,什么人都看得上。”
宣潭京拖长声音辩解道:“殿下未免也太低看我,要入我的眼,最起码也得有船上诸位姐妹们的容貌才行。”
画舫上妓子们娇笑连连:“多谢公子夸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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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华在画舫中寻了许久,最后还是找了一套船上洒扫仆妇的衣裳给明几许,她歉意笑道:“夜姑娘身量高,船上姐妹们的衣裳不合身,姑娘将就一下。”
明几许笑容温和:“无碍,多谢姑娘费心。”
换好衣裳,明几许走出船舱,举止大方,深蓝的糙布衣裳粗粝破旧,穿在他身上却不显粗陋,反带着一股楚楚动人之态。
由绮华陪同着回到甲板,却没再见到雁萧关等人的身影。
明几许脚步微顿,侧首问:“绮华姑娘,方才救我的恩人呢?”
“殿下想必已经离开,”绮华柔柔一笑,她心细,猜中了明几许的打算,“姑娘是想感谢殿下?”
见明几许转头四顾,明摆着寻人的模样,她扶着明几许,宽慰道:“姑娘不必放在心上,殿下本就热心,救姑娘只是不忍一条无辜生命香消玉殒,你无碍,他便以放心,姑娘千万莫心存负担。”
明几许眼露好奇,面上则是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姑娘似乎对恩人很是熟悉?”
绮华眼神更是温柔,看他想问却不好意思开口,坦荡道:“夜姑娘莫多想,我待殿下之心就如此时姑娘对殿下的心情一般无二,其间并无暧昧。”
明几许眉尾微不可查颤动一下,心中暗道:“莫非雁萧关还是个真君子不成?”
明几许从不认为这世上有真正的君子,男人挂在面上的只是假面,冷漠、伪装才是真实本性,温和、友善、正直从不是发自内心。
就算有,那也只是一时的。
他眼眸暗沉:“君子?若是让君子行到穷途末路,他还能光明磊落吗?”
雁萧关完全不知方才救起来的人是个白眼狼,欲将他逼到绝境,甚至还生出探究他在绝境之地反应的欲望。
挥别宣潭京和梁施琅,他牵着马行在闹市,夜已深,他没准备继续在到此逗留,慢悠悠往家里行去。
一阵风吹来,路边摊贩售卖点心的香味飘进鼻端,雁萧关深吸口气,路过摊子时摸摸混了个酒饱的肚腹,脚步不歇。
一、二、三。
脚步顿住。
雁萧关回头望向摊子上清香的点心,狠狠捋了一把萌萌脖颈的鬃毛,轻轻啧一声,他又转回去。
回小院时,陆从南和眠山月一坐一蹲,在院内廊上眼巴巴地瞧着院门。
“爹。”“殿下。”
听见动静,同时屁颠屁颠迎上前。
雁萧关将手中点心抛进陆从南怀中:“吃吧,两个小没良心的。”
陆从南面露惊喜:“谢谢殿下。”
等雁萧关背过身后,一人一鸟大眼瞪小眼片刻,皆苦下脸,他们刚刚可是在坊间吃了个尽兴才回来,腹中满当当的饱腹感,现在就是山珍海味他们也吃不下。
与此同时,都城清奚。
清奚是贵族高官府邸所在之地,宣府在清奚最西边,离都城城墙不过百丈远,宅院林立,亭台楼阁高低错落,远远望去堪比帝王行宫。
宣潭京乘着夜色醉醺醺回到宣府,一进大门便撞上宣愿恩,他的酒立即醒了一半,毕恭毕敬站在一边,垂首喊道:“大哥。”
宣愿恩负手看他:“去哪了?”
宣潭京低眉敛目,他不敢说谎:“梁将军求我为他同五殿下说情,我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就跑了一趟。”
宣愿恩衣袖微动:“事成了吗?”
他侧站着,宣潭京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在心中暗暗揣摩他的意思,可他自小就怕宣愿恩,恨不得躲着走,现下就算急得后心发麻,他还是摸不透眼前人的想法,无法,他咧嘴一笑:“五殿下好说话,也不是那等子小性的人,只要好好同他说清好歹,他的气自然便消了,还同我与梁将军畅游玄御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