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陆家旧案才起波澜就平息下去的消息不胫而走,百姓交口议论,早年旧事跟着被提起,当年英勇的陆老将军和神武军再一次在天都口口相传。
今日不是大朝,不过朝臣仍然需要在各自的办事房里处理各部事务。
尚书令宣毕渊眉眼放松,坐在办事房里喝着热茶出神,他预备着再打点一番押送宣愿恩和宣富春前往东越的衙役。
流放犯人须得用双脚走完流放路,此乃大梁朝律法规定,他无能为力,东越距离天都虽不远,可行路难,路上总得让他们少吃些苦,夜间住宿尤其不能马虎……
这么想着,他又饮了口热茶。
“不好了,宣大人。”有人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
宣毕渊重重放下茶盏。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什么叫不好了,听着忒不吉利。”他手下人立即呵斥道。
宣毕渊一扬手止住他的话,看向来人,男人满目仓皇,像是被吓破了胆一般,嘴唇开合数下才哑声道:“五殿下,五殿下发疯了!”
他越说越流畅,语速越来越快:“五殿下带着神武营将午门围了。”
“什么?”宣毕渊倏然起身。
与此同时,午门值守的一名禁卫脚步急切地跑向勤政殿。
午门外,神武营士兵身披铁甲,手握长枪横挡在身前,以身为墙将百姓挡在外面。
一处空地被神武军圈了出来,闻声而来的百姓们纷纷将视线落在那空地上。
雁萧关持枪站着中间,在他脚边不远,本该在北狱的宣毕渊、宣富春以及梁章雅、元信安皆被神武军压在地上。
梁章雅和元信安浑身颤抖,宣愿恩竭力仰起头,看着面前犹如杀神的雁萧关,高声质问:“五殿下,你这是要做什么?谋反吗?”
虽已开年,气温还未回暖,冰寒的地面跪一会儿膝盖就冷透了,宣愿恩额头上却渗出一层薄汗。
雁萧关看都没看他一眼,他记性不错,当日元信安与梁章雅同他所说的一字一句皆牢记在心。
供词改了,他再写便是,不是一份,而是数百份。
午门处守门的禁卫与神武军兵甲相对,百姓们看着雁萧关,面上有些惊惧,更多的是好奇。
雁萧关偏了偏头,示意游骥便将手中捏着的纸张散进人群中,手中还剩了几张,被他一掌拍在元信安几人身前。
即使是在天都,百姓之中识字的人也不多,可总有那么一两个,只要一人看懂,你问我答,围拢的百姓很快便明白了来龙去脉。
雁萧关垂首:“你们可认罪?”
元信安和梁章雅眸色闪烁,均闭口不言。
拼尽全力从人群中挤进来的赫宛宜衣衫凌乱,忧心急切的眼神落在对雁萧关身上,见他浑不在意笑了一声,可不待众人放松,他却蓦地抬手挥枪,枪尖生生扎进青石砖里,碎石四溅。
一枚尖锐的石粒从梁施琅眼角擦过,觉出一抹温热顺着眼角滑下,他尖叫一声,瘫倒在地:“我说,我说,当年军令……”
他的话说的颠三倒四,可有方才纸张上所写佐证,四周百姓都听懂了,纷纷义愤填膺。
宣愿恩虽在狱中却也知晓外界消息,闻言面色巨变,厉喝道:“梁施琅你莫被威胁着胡言乱语,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只是在虚张声势,不敢真杀了我们。”
远处,明几许倚在阁楼廊柱上,闻言似笑非笑道:“倒是生的一张巧嘴,只这么一句话就将梁施琅所言归为胡言乱语,这下五殿下怕是难做了。”
雁萧关根本就没想着今日能善了,他听了宣愿恩的话,一丝愤怒也无,轻飘飘道:“是吗?”
见他手臂又抬了起来,冰冷冷的枪尖正对着眉心,宣富春拼了命地往后缩,双肩被神武军死死压制在地上,任他使尽浑身气力都动弹不得,刺骨的杀气近在咫尺,他恐惧叫出声:“我认罪……”
第69章
枪尖悬在他眉心, 宣富春咽了口唾沫,不敢拖延:“当年确实是我伙同赫茂良与元信安换了军粮。”
雁萧关一言不发,枪尖分毫未动。
宣富春夹着腿, 惊惧失声:“可我真的没有对军令动手脚, 那时我只想多赚些银子,没有胆子再朝军令下手, 且我也没那通天手段啊。”
他为保命胡乱攀咬:“定是元信安,他为保事情不败露,威胁他前程性命,才串通梁施琅做出乱改军令的事。”
“绝无此事。”梁施琅慌乱摇头, 为了证明话中真实性, 他忙道,“那日殿下从梁府搜出的军令能证明我所言非虚,若真是我乱改军令, 我为何又要私藏罪证?该要毁尸灭迹才对。”
雁萧关将视线移到元信安身上,元信安叹了口气:“殿下不必威逼我, 就是看在我儿的份上, 我也不会隐瞒,换粮我认, 与宣富春同流合污我亦认, 只是军令一事,我委实不知原委。”
此时不止围着的百姓, 不明原因只听命行事的神武军也明白了雁萧关想要做什么,陆卓雄擅自出兵以致神武军全军覆没的事情曾经一度是神武军的痛处,正是因为此事,神武营才沦落成谁都能踢一脚的落水狗,现在知晓致使同袍冤死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 恨不得生吞了他们。
宣愿恩眼见事情急转直下,咬牙不退:“殿下这是要当众威逼我们认罪吗?陆家旧案陛下已亲口御定并无冤假,难不成陛下还会出错不成?“
他剧烈地喘气:“这天下还不是五殿下的天下,是否有罪得看证据,而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去同弘庆帝禀告的禁卫在见到神武营大军压来之时就觉出大事不妙,还未同神武军短兵相接,当机立断就跑了,此时他跟在连御辇都来不及坐的弘庆帝身后,刚到午门,便听到了这句话。
弘庆帝眼沉如水,就欲呵斥。
一道声音比他更快:“草民手中有证据,足以证明陆老将军当年并非私自出兵!”
脚步急促的宣毕渊和弘庆帝同时停下脚步。
游骥猛然转过头看向来人,熟悉的老态龙钟的身影,他哑声道:“吴老,您这是?”
吴老顺着人群让开的通道走到最前,惊讶的神武军慌忙让开,让他走了进去。
宣愿恩心慌地抑制不住手指发抖:“你……你一定是五殿下安排好的人,对,你定是他安排好的来冤枉我们的人。”
“你住口。”陆从南猛喝一声,捂着他的嘴,颤抖着看向吴老,“你……你是什么人?你有证据,什么证据?”
吴老眼神从他身上一晃而过,最后落在雁萧关身上,他直直跪下,眼中的痛苦恨意化作眼泪滚滚落下:“十年前,我还是一个因受冤枉被主家打断腿扔到破庙自生自灭的将死之人,是陆少夫人心善,来破庙施粥时将我送去了医馆,后来还将我收做陆家仆从。”
“好在我有一手好厨艺得了陆少将军喜爱,也算能勉强报得些许恩德,当年北疆领兵来犯之时,正值陆少将军风寒在身,吃睡不得,又不得不与玄武营一同赶往岭水。”
“见陆少夫人实在不放心,我便自告奋勇入了神武营的伙头营,想着也能寻着功夫单独做些饭食给陆少将军,也不至于让陆少将军米粒不进,我虽只是一个奴仆,也知此举会影响陆少将军军中声誉,一直遮着藏着,没成想因此保全了一条残命。”
他哆嗦着从紧贴皮肤的内衫里掏出一样东西:“也能拼得一条惨命从烧毁的将帐里寻出这份军令。”
宣毕渊整个身体都抖了起来,立即吩咐道:“快去,快去将他手里的东西抢来。”
他一把抓住弘庆帝的手臂,颤抖着轻声道:“陛下,别忘了你答应老臣的事,不然,狸猫换太子一事臣就不一定能守口如瓶了。”
弘庆帝紧握双拳,咬牙道:“郜介胄,去将东西拿来给朕过目。”
郜介胄立即领着禁军精锐冲了过去:“五殿下,陛下在此,还不让神武军退开?”
雁萧关看都没看他一眼,接过吴老手中军令,拿在眼前细细地看,十年前的旧物,纸张残破,素色的麻纸早已不见本色,灰黑色的炭迹被细致擦拭过,虽仍留下挥之不去的痕迹,其上字字宛如初写。
岁月日久,还能保持字迹清晰殊为不易,像是害怕将字吹散,雁萧关的声音很轻:“是真的。”
陆从南捂着宣毕渊的手骤然紧缩,眼眶顷刻间就红了,他看着吴老,嘶声问道:“你手中既然有证据,当年为何不将证据交给朝廷,为何要眼睁睁看着陆家满门被一把火屠尽?”
吴老老泪纵横,看着他的眼神满是疼惜:“晚了,待我回到天都,陆家已是一片废墟,陆老将军已满身骂名,朝堂之上是人是鬼我不清楚,我谁都不敢信,更不敢将这能证明陆老将军清白的证据轻易交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