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明几许遥望着黑沉沉的海面:“三年了,买韩翼待我戒心不减,数年来,他从亚力坤手中买了数百蛮民,我们寻机送了不少人进去,却一直不曾找到他的兵库所在。”
“他太谨慎,既然主动试探不成,便引蛇出洞,达纳伪装成海贼数年,只差一个机会与买韩翼的人搭上线,“明几许话语淡漠,”这次劫了我们,达纳可将部分东西交给买韩翼的人佯作投诚,我们仍然可以降低买韩翼戒心,两全其美,有何不可?”
绿秧似懂非懂,她不是蛮人,她甚至不知她的父母是谁,幼年流落夷州,挣扎求生却被明齐行的人抓进明府,本该像个畜生一样被贩卖,只是她运气好,在明几许火烧明宅时被他救下。
从此,她从一个险招明家人残害的孤女成为了明几许的侍女,在她心中,蛮民不重要,买韩翼不重要,唯有明几许,在她心中无人能及。
数年相伴,她不说多了解明几许,却能大概看出眼前人的心情如何。
看着似乎与过往一般无二的人,绿秧只觉得此时的明几许看上去比孤悬在天空的明月更孤僻,比深不见底的海面还沉寂,相较幽魂,不过只多了一道呼吸证明他还尚存人间。
她气呼呼的想着,凭什么呢?蛮族八部皆有首领,十万大山那么多人,为何要将所有蛮民的生死压在明几许身上。
山里的蛮民想要活得更好,想要与汉人一争高下,早被贩卖不知所踪的蛮民也被当做明几许的责任,强迫他数年如一日谋划,只为将人救出。
她只是想想,便觉得恍若泰山压顶,快要喘不过气来,而身为当事人的明几许又是什么感受呢?
似乎没有人在意,包括明几许自己。
吃到好吃的,她会开心,少主夸她时,她也开心,可她从没见少主真切的快乐过。
唯有在逗弄雁萧关时,明几许的心情称得上愉悦,再一次的,绿秧往他们来的方向眺望了一眼。
快来吧。
第111章
阿嚏!
雁萧关狐疑地揉了揉鼻子, 眼神凌厉地扫向甲板上操练的士兵,见个个精神抖擞,眼神坚定, 这才收回视线。
士兵们立即苦起脸, 神武军大多数都是北境流民,北境少有大江大湖, 即使到了天都,作为最底层,他们也少会跑进江河中玩乐,水性可想而知。
这会儿倒好, 一次性体验个够, 一开始的激动是丁点儿不剩,胸腔里一副肠肺摇摇欲坠,喉头又挂着快巨石沉甸甸直往下压, 上不去下不来,怎一个“惨”字能形容。
偏偏雁萧关还看不惯他们跟个狗熊似得, 压着他们操练, 在流民们憧憬羡慕的眼神中,被雁萧关严厉地注视着, 他们只能憋着, 连个龇牙咧嘴都只能寻机躲着来。
他们这样还算是好的,不少人往甲板上阴影处瘫着的数道人影看去, 那里是连站都站不住的神武军,他们时不时翻身欲呕,脸色发青,连听到江水拍击的声音都止不住身体发颤。
绮华和种略红在往汤碗里倒药汁,瑞宁心疼地扶起他们, 给他们灌药。
闻到飘进鼻腔的苦涩味,雁萧关一转身大步往旁边走远,这几日他几乎快被药汁腌入味了。
晕得四肢发软的士兵却是忙不迭接过,不顾烫嘴,大口大口往肚里咽。
不消片刻,面色便好转许多。
以往军营无军医,身体出了问题只能自己熬,扛过去算运气好,扛不过去丢了命也只能怪自己命贱。
这会儿神武军突然来了个种略红,看着年纪轻轻的,长着一张清秀面容,医术却着实不错。
不少神武军一开始还不是很信任她,直到被晕船折磨的生不如死时,早有预料的种略红端上来的药汤彻底让他们心服口服。
更别说种略红还有一身大力气,整个神武军怕也只有雁萧关的力气较她强上一筹,其他人在她面前是拍马也及不上的。
江面波涛不止,大船顺水而下,水波不断冲击着船身,哗啦啦的响动不绝于耳,不时有鱼一跃而起,激起阵阵浪花,伺机而动的水鸟如闪电般展翅低掠而过,只一眨眼便衔起游鱼,洋洋自得远飞而去,连个眼神都不屑施舍给甲板上的不争气的人类。
同样是不会游泳,飞鸟能从水中捕猎,而神武军中还能站立在甲板上的就算是佼佼者。
这样不行,他们此行目的地可是在交南,交南临海,威风凛凛的神武军此时跟软脚虾也没什么两样,若是以这幅模样到交南,但凡遇到数十水盗,一身武力施展不出也只能绝命于茫茫海底。
“王爷,”官修竹面露担忧走了过来,“在到达交南之前,是不是该针对性地操练神武军的水性?”
看雁萧关面露赞同,官修竹又道:“此行到达顺州前,有各州水军巡航,水盗寥寥,见我们人多势众,不敢惊扰。”
显然有所忧心的不止是雁萧关:“等从顺州赶往交南,其间从江入海,海面宽广,乱岛遍布,水盗之猖狂就是属下远在青城也有所耳闻,定会对我们有所企图。”
雁萧关若有所思点点头,距离他们不远之处的神武军听见两人间的对话,纷纷头脑发晕,他们操练时都巴不得离甲板边缘越远越好,个个都往正中间挤。
江水晃眼,冷不丁往下一看,整个人都要栽到水里去,转眼就能被江水吞没,又哪里还敢入水中操练。
这新来的军师怕不是要坑死他们。
可要他们反对,他们也是不敢的,也不愿,毕竟他们心底也知道,要从水盗手下保住命,护卫雁萧关和瑞宁等人,现在这副遇水便晕的状态绝不可能。
听着耳边哗哗的水流声,一名士兵面若考妣,垂头丧气,他身边的神武军与他表情大差不差。
雁萧关好笑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过身拍着官修竹的肩道:“你这话深得我心,来,我们一同去列个水性操练计划,定要让神武军在水里行动自如,甚至比在岸上还灵活。”
与赶鸭子上架的神武军不同,同样是从北境来到大梁的流民,早在数年的水里刨食中摸索出了点经验。
虽不说个个精通水性,起码都能在水里游几圈,就是才齐雁萧关大腿的小孩都比神武军强上不少,而他们也是从一窍不通慢慢长进起来的。
北境流民中大概有数十个孩童,听起来不算少,可流民足足数千,这个比例足以证明流亡生活之艰难,为保存自身,流民之中虽不少人还保有最后一分良心,可为了以防万一,带着孩子的流民都被安排在了雁萧关及左近的几艘大船上。
马三一家亦是如此。
马三的女儿叫做马小妞,她之前从雁萧关手中得到糖糕,孩子心性单纯,又有着能察觉善恶的直觉,没有被雁萧关那张凌厉深邃的脸吓住,几日下来对他甚是亲近,此时见雁萧关两人走进,她便吧嗒吧嗒小脚跑了过来,乖乖站在雁萧关眼前,仰望着他,软糯糯道:“王爷,吃鱼干。”
说完后,她的手抬了起来,经一段时间的好吃好喝后,马小妞的脸上有了些血色,不过小手仍然瘦的皮包骨,宝贝的不得了的小鱼干就摊在她掌心,奋力地往雁萧关手上送去。
雁萧关早察觉她的动静,他虽是个混不吝的,对这些天真无邪的孩子倒也有几分耐心,养植物不行,养动物却着实有一手,不然陆从南也不会在背负血海深仇的情况下被他养的那般好,十年过去,仍然能保有一幅骨子里的天真性情。
本以为马小妞只是路过,没想到她居然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送了上来,对缺衣少食的流民来说,握在手里的食物无疑是极为重要的,更何况是肉食。
小鱼被烤得焦干,连里面的鱼骨都极为酥脆,一嚼便成了渣,只有一点咸味,却不觉腥气,吃着不觉得有何美味,吃完却留有一股余香。
雁萧关挑了挑眉,看着手上剩下的一根小鱼干:“还挺好吃。”
马小妞笑眯了眼:“是爹爹下水捞上来,阿娘烤的,小妞最喜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雁萧关将手上的鱼干往嘴里一扔,嚼吧嚼吧,眼里划过一抹深思。
他牵过马小妞的小手,耐心问:“你阿爹现在何处?”
跟在他身边的官修竹面上闪过一抹疑惑,转眼回想起当日他被马三救下的情景,随即了然。
马三在船尾搬东西,都是些日常耗用的米面,神武军的士兵都在操练,伙房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兵,跟随雁萧关前往交南的王府中人则是或年老或身残,或为弱女子,一次马三撞见他们费力搬动重物,便自告奋勇,将雁萧关所处这艘船上的重活全部包揽,任劳任怨。
听见脚步声,他一抬眼便看见雁萧关几人的身影,他连忙放下手中沉重的木框,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接住向他跑过去的马小妞,摸了摸女儿的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