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明几许斜倚在榻上,瞧着他道:“今日我跟着绿秧去村里转了转,瞧着百姓家家灶上都有热气,日子过得尚算安稳。”
雁萧关凝神细听, 他还未曾去过村庄。
见他感兴趣, 明几许又接着说:“往日灰头土脸的汉子,如今见人都笑着打招呼。”
“绿秧和他们走得近,言道村民们都说之前收的麦子足够撑到明年收成, 又新盖了茅草屋,日子是一日比一日有盼头了。”想起什么, 他忽而一笑, “绿秧可受欢迎了,今日回来时路过一户人家, 那家小孩子还拽着她衣角不肯放, 说是自己过生辰,硬要拉着绿秧去家里玩。”
雁萧关失笑, 接了一句:“到底是个活泼性子。”
笑意还未消散,明几许忽而看向雁萧关:“说起来,我来这儿快一年,竟不知王爷生辰是何时?”
话音落下,他敏锐捕捉到雁萧关的神色微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
只见雁萧关垂眸, 将炭盆里的火挑得更旺:“我从不过生辰。”
明几许盯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眼眸微动,没再多问,只轻笑出声:“巧了,我也没那讲究。”
夜风扑进窗棂,屋内暖意融融,两人都未觉寒意。
直到梆子声敲过三更,雁萧关见明几许睫毛轻颤,知道他困了,这才起身道:“夜深了,你歇着吧。”
自上次水患过后,流民们搬回村里,明几许便搬离了主院,不过两处院子离得不远,他现下住的正是该给王妃住的院子。
雁萧关并未多想,在他看来,明几许是座上宾,自然该安置在最好的地方,而整个王府之中,除了主院,便数这间院子最宽敞。
再者,明几许向来主意多,王府上下许多事务,雁萧关需与他商议。将他安置在隔壁,彼此往来方便,遇上急事也能及时通气,不至于误了要紧事。
明几许望着雁萧关踩着满地清辉往隔壁院子走去,直至那抹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才敛去面上笑意,神色变得捉摸不定。
也不知沉思了多久,他终是躺上床榻,一夜无梦。
第二日天还未亮,雁萧关结束晨练,尚未进屋洗漱,头顶突然传来熟悉的扑棱声。
王府中能发出这般动静的,唯有眠山月。
眠山月扑扇着翅膀落在他肩头,小爪子不安分地扒拉着他的衣襟。
“宿主!”清脆的叫声响起。
雁萧关挑眉,语气带着几分调侃:“你今日怎么醒得这么早?昨夜又去做贼了?还是说,是去哪个山头打劫了松鼠的过冬粮食?”
“才不是!”眠山月气鼓鼓地扬起脑袋,尾羽骄傲地翘起,“我这是来给宿主送好东西的!”
说罢,它从胸前的兜兜里掏出一张纸,叼到到雁萧关面前。
雁萧关接过纸张展开,原本平静的神色渐渐转为疑惑。
许久,他捏着这团皱巴巴,不知画了些什么的纸,举到眠山月眼前:“你好好瞧瞧,这上面的东西,是人能看懂的?”
门轴轻响,明几许听见动静推门而入,正撞见雁萧关捏着张皱纸,院里烛光彻夜未熄,将纸上歪歪扭扭的线条映得影影绰绰,倒像是孩童胡乱涂鸦的墨团。
“什么东西?”明几许抬手拢了拢衣襟,目光落在那张纸上。
雁萧关随手递了过去,纸边还沾着几根细碎的鸟羽。
明几许拿近细看,只见纸上交错着看不分明的线条和几道莫名其妙的箭头,墨迹深浅不一,有的地方还晕开大片墨团,饶是他心思深沉,此时也不禁蹙起眉头。
眠山月原本亮晶晶的眼睛瞬间黯淡下去,尾羽无力地耷拉着,小爪子在雁萧关肩头抓了抓:“昨儿夜里,我听瑞宁爷爷和绮华姐姐说陶坊烧瓷器难……”
它顿了顿,胸脯却又微微挺起:“我就想起,跟着上个宿主时,他府上工坊烧的瓷器可好了。
在那个世界,平民才用陶器,富贵人家屋里摆的、手里用的全是瓷器,压根不算稀罕物件儿。”
“所以这是……”明几许晃了晃手中的纸,眼角余光瞥见眠山月蔫头耷脑的模样,语气不自觉放软。
“是我画的制瓷图纸。”眠山月突然拔高声音,绒毛炸成蓬松的一团,“我熬了半宿,把记得的全画出来了,可你们……”
雁萧关正要转身的动作猛地僵住,与明几许对视一眼,两人眼中同时燃起亮光。
雁萧关一把将眠山月捧到面前,连声音都带了几分颤抖:“你是说,你知道怎么烧瓷器?”
“大概……有谱?”眠山月挠着脑袋,绒毛都炸了起来,“我等他们睡下后,捣鼓半宿才画出图纸,谁知道你们都看不明白……”
明几许不知何时靠得更近,目光死死盯着手上那张皱巴巴的纸。
雁萧关二话不说,拽着他们就往屋里冲。
刚抓起笔,他忽然想起自己画技拙劣,反手将纸笔塞进明几许手里。
“这么信任我?”明几许指尖摩挲着笔杆,墨色眼眸深深望进雁萧关眼底。
“自然。”雁萧关答得干脆,压根没任何犹豫。
明几许唇角缓缓勾起,不再多言。
随着眠山月手舞足蹈的讲述,笔尖在宣纸上沙沙游走:先得去后山挖高岭土,碾碎筛出最细的泥,拉坯时手劲儿要稳,不然烧出来就歪歪扭扭,上釉得用浸釉法,可釉水浓淡全凭经验,它是不知道的,不过府里的陶匠想必有主意……
最要紧的是窑温,火候不到就是陶器,烧过了又会变形开裂……
烛火摇曳间,纸上渐渐勾勒出密密麻麻的步骤。
眠山月说到激动处,直接扑到纸上用爪子比划,明几许却不恼,耐心将它歪歪扭扭的指示化作工整的图示。
而雁萧关始终盯着那张图纸,眼中跳动的火焰,比屋外渐渐亮起的晨光还要炽热。
他怎会不知瑞宁与绮华日日为府里的银钱发愁,可他也没有办法。
谁能料到平日里只知憨吃傻玩的眠山月,竟藏着这般生财的法子。
在大梁朝,瓷器向来价比金玉,达官显贵为求一件精品,不惜一掷千金,皇室贵族设宴,成套的莹润瓷具都会惹来成片赞叹。
若王府能掌握制瓷之法,源源不断产出瓷器,哪里还用得着为银钱发愁?
天光彻底大亮时,明几许、雁萧关与眠山月围坐桌边,两人一鸟同时舒出一口长气。
原本眠山月捣鼓出的那张歪歪扭扭的草图,此刻已化作整整五张字迹工整的纸。
明几许将叠好的纸张递给雁萧关,后者按捺住心底翻涌的激动,逐字逐句反复端详。虽说他不通制陶制瓷之术,可看着眠山月口述的法子,竟觉得真有成功的可能。
折腾了一整晚的眠山月早已昏昏欲睡,歪着脑袋窝在桌案上,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雁萧关笑着揉了揉它蓬松的脑袋:“睡吧,我让瑞宁多给你备些好吃的。”
诱人的吃食也唤不醒困极的眠山月,话音未落,它便已陷入沉沉梦乡。
两人轻手轻脚退出屋子。
门外,明几许看向雁萧关:“殿下当下如何打算?”
雁萧关蹙起眉,沉思片刻后道:“最要紧的还是山上的土地,我惦记着系统的‘聚沙成田’奖励,无论如何都要拿到。
而眼下陶坊要正连夜烧制渗水陶壶,瓷器这边也不能耽搁……”
明几许见他为难,主动道:“制瓷需筹备的事务繁多,不如让陶坊继续手头的活计,我先带些人手去山上找找眠山月说的高岭土?”
雁萧关当即看向他,笑道:“既如此,日后瓷器若能成,所得利润分你一成。”
明几许黑眸微颤,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并未开口回应,他心中所图可不是这一成利。
陶房制渗水陶壶进展出奇顺利,不出十日,首批陶壶便烧制出炉。
众人合力将陶壶运往地头,一试之下竟十分趁手。消息传开,王府上下和村落百姓个个干劲十足,紧锣密鼓地将甘蔗苗、荔枝树往山间移栽。
枯黄的土地上,一株株新苗扎根生长,随着陶壶渗出水滴的滋养,借着棚子里炭盆的热意,日间蔫萎的枝叶渐渐染上成片绿意。
而县城中,潘姓三家却是另一番光景。
潘大洪阴沉着脸,将另外两家家主又请到了县衙,这些年来,他们互为掣肘,商量事情时去哪家都不放心,唯有县衙,尽在他三家掌控之中,谁也占不得好去。
这日潘大洪没再摆出往日慈眉善目的模样,面色阴沉:“厉王如今漫山遍野栽甘蔗、种荔枝,竟真让他种活了,再这么下去,原本全掌控在咱们手里的山货买卖,可就要被他硬生生撕咬掉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