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买荣脊骨一寒,只觉得眼前的明几许显得格外扭曲可怖,心中对明几许越发忌惮,语气也添上了几分讨好:“是,是。”
他连多看明几许一眼都不敢,慌忙唤来手下。
众人小心翼翼地将气息微弱的雁萧关抬起,匆匆离去。
当雁萧关悠悠转醒时,首先闻到了咸腥的海风,他艰难地撑起身子,才发现自己早已置身海上。
船舱内,神武军们像货物般挨挨挤挤在一起,倒是在中间为他留出了宽敞位置。
陆从南见他睁眼,硬是从人群里挤出个半跪姿势,凑到雁萧关身边,一双眼睛满是担忧。
“离这么近作甚?”雁萧关本能地往后缩,却因牵动伤口闷哼一声。
话音刚落,他突然察觉到嘴唇传来刺痛,下意识伸手触碰,指尖碰到结痂的血痕时猛地一愣:“这是怎么回事?”
陆从南盯着那道明显的齿印,神色古怪得要命,可这情形实在蹊跷,只能含糊猜测:“说不定是殿下昨夜独自熬过毒素发作,疼得狠了自个儿咬的?”
雁萧关拧着眉反复摩挲血痂,最终无奈放下手。
他转头追问究竟发生何事,陆从南立刻竹筒倒豆子般开口:“咱们被匪盗下了药,阴沟里翻船被绑,殿下和明少主则滚下了山崖,我整夜提心吊胆,结果天快亮时,明少主居然带着昏迷的殿下回来了,接着就把咱们全押上了船,这都航行了快一日一夜……”
船锚入水的闷响打断了对话,透过狭小的舷窗,雁萧关望见一座孤零零的岛屿矗立在宽阔的海面上,岛上裸露的岩石泛着灰扑扑的色泽,在日光下显得毫无生气。
“想必这就是明几许所说的那座岛吧。”雁萧关暗自思忖。
甲板上,脚步声由远及近,他使了个眼色,身旁的陆从南立刻收敛神色。
“哐当”一声,舱门被几个壮汉粗暴推开,刺眼的阳光倾泻而入。
“磨蹭什么,都给老子滚出来!”守卫们挥舞着皮鞭,如驱赶牲口一般将神武军吆喝出来。
雁萧关踉跄着踩上简易的木质码头,脚底传来木板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咸涩的海风裹挟着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他不禁蹙起眉。
“这次可别让人逃了,不然主上责怪下来,再没人为你求情。”为首的守卫扯过雁萧关的衣领,凶恶的脸上挂着冷笑,“听说你就是那传说中的厉王,到了这儿,任凭你是龙也得盘着!”
说完,他猛地一推,雁萧关便撞在凸起的岩壁上,粗糙的石面刮得后背生疼。
“是是,我定将人看紧了。”岛上接人的看守点头哈腰。
雁萧关不动声色的注视着眼前的场景,码头上,数十个瘦骨嶙峋的矿工正机械地搬动木箱。
数十个守卫手持长鞭,在一旁严密监视,皮鞭挥动时发出“哗哗”的声响,令人胆寒。
搬运的矿工们身形瘦弱,动作迟缓。突然,一名矿工因身体太过虚弱,手下无力,抬着的木箱猛地一歪,整个人向前扑去。
他后背被守卫狠狠抽了一鞭,吃痛之下,木箱脱手滚落砸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滚落一地,在日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寒光。
有刀、短匕、弓弩,这些兵器皆是锋锐无比。
盯着满地兵器,雁萧关心中一凛。
大梁律法规定,即使豪族门阀可豢养部曲,其兵器来源也处处受限,虽有豪族门阀凭借刺史等官职身份,能从官营冶铁作坊获得兵器,可那也不过寥寥十数件,仅够装点门面。
至于私下开炉锻造,即便有豪族冒险开设小规模作坊,日夜赶工也不过产出些粗制刀矛,稍有风吹草动便会被朝廷察觉,施以惩戒。
可眼前这座孤岛,以小见大,绝非小打小闹可比。
不等他多看,雁萧关便被一个守卫粗鲁地推搡着前行,脚下尖锐的碎石硌得脚底生疼。沿途皆是面黄肌瘦,眼神空洞的矿工,他们身上衣不蔽体,衣上沾满矿渣与干涸的污渍,不少地方还破着窟窿,露出结痂的伤口。
很快,他们便被押解到矿洞口。
洞口处,两名守卫手持长枪警惕地站着,旁边随意堆放着挖矿用的铁镐、铁锹,以及一个个破旧的木框,木框边缘还沾着暗红的污渍,不知是铁锈还是血迹。
守卫斜睨着这群新来的人,视线扫过众人高大结实的身躯时,眼中才露出一丝满意:“这批货还挺好,想必能坚持得久些。”
说罢,他随手从地上抄起几把器具,毫不客气地扔向雁萧关:“进去后跟着矿里的老人,看他们怎么挖,你们就怎么挖,记住了,别乱跑,要是困死在矿洞里,可没人会去寻你们。”
雁萧关面无波澜,迎着守卫审视的目光,他率先抬脚,在众人注视下第一个迈进矿洞。
踏入矿洞的刹那,潮湿阴暗的气息扑面而来,洞顶不时有碎石坠落,矿工们佝偻着脊背,在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矿道里,用锈迹斑斑的镐头艰难地挖掘矿石。
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铁锈味,混着矿工垂死的呻吟令人胃里翻涌作呕。
与雁萧关一同被抓来的神武军也被打散,分至不同矿洞,纷纷佯装顺从,借着挖矿的动作在矿道里来回走动,暗中观察地形。
矿洞里黑黝黝的,隔老远才挂着一盏火把,火光在岩壁上晃晃悠悠。
雁萧关挖了大半日,也不知外面过去了多长时间,手上的镐把磨得发烫,虎口震得发麻。
梆梆。
突然,洞外传来敲击声,雁萧关停下手里的动作,朝四周张望。就见周围的矿工们动作僵硬地放下工具,一声不吭地往外走。
有个矿工腿一软,结结实实地撞到岩壁上,疼得直抽气,可还是咬着牙,强撑着跟上队伍。
雁萧关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也跟了上去。
出了矿洞,他看见矿工们排起长队,依次从守卫手中领食物,这才知道原来是开饭了。
他出来得晚,等赶到领食物的地方时,木桶已见了底。
守卫随手舀了一碗清汤寡水的海草汤递给他,碗里零星漂着几根蔫黄的海草,晃动间连个油星子都不见。
雁萧关饥肠辘辘,一碗汤下肚,肚里反而翻涌起更强烈的饥饿感。
顾不上腹中的煎熬,他开始在人群中搜寻。
此时众人聚集在一处宽大的平地上,背后便是连绵的矿山,山脚下分布着大大小小的矿洞。
方才他钻出的那个矿洞不过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另有一些矿洞大到足够两辆马车并排通行,洞口人影攒动,显然聚集着更多矿工。
很快,他瞧见了陆从南等人的身影,可一同被押解来的神武军却少了大半。
这让他心头一沉,看来这座岛上,像这样的矿洞还有不少。
陆从南等人也瞧见了雁萧关,平地上挤着成百号矿工,守卫再眼尖,也没法盯着每个人的一举一动。
陆从南瞅准机会,快步溜到雁萧关身边,压低声音问:“寻到大柱了吗?”
雁萧关摇摇头。
陆从南叹了口气:“兄弟们都被打散了。”
但很快他又振作起来:“不过我数了数岛上的守卫,看着多,其实比咱们预想的要少。”
雁萧关点点头:“这是座孤岛,没船根本逃不出去,你再瞧这些矿工,天天饿着肚子干活,一个个瘦得只剩把骨头,哪有力气反抗?就算有人想动手,也拼不赢守卫,说不定早就认命了。”
陆从南听着,目光扫过身边面黄肌瘦的人,眼里闪过不忍。
他往雁萧关身边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殿下,您和明少主到底咋计划的?”
雁萧关挑眉看他:“你咋知道我们早有安排?”
陆从南挤挤眼:“我又不傻。”
雁萧关笑了笑:“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大柱,以他的性子,肯定已经拉拢了不少人,等时机到来,准能把这鬼地方搅个天翻地覆。”
陆从南听得满脸莫名,时机,什么时机?
可他来不及问,余光见有守卫往这边过来,他便连忙隐进了人群中。
五日后,元州。
买韩翼得了消息,听说雁萧关与他手下两百神武军被明几许算计,全送进了矿岛,当即大笑起来:“好,不愧是我买韩翼的妻兄,连厉王都能算计。”
明几许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我总不能白白在赢州待了一年,得了我的示好,雁萧关总得付出些代价。”
闻言,买韩翼眼中闪过满是赞赏地拍着明几许的肩膀:“好!好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