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哈哈哈,轩儿啊,你的仇报了!”最先哭诉孙儿惨死的白发老妪突然仰天长笑,声音里既是痛快,亦是解脱。
她瞧也不瞧膝前地上的血迹,径直往前膝行疾行三步,“咚、咚”两声重重磕在雁萧关面前:“王爷,你就是元州城的活菩萨。”
雁萧关心头一颤,正要上前搀扶,老妪却陡然转向,用与她老态不符的迅捷动作扑向沈兆兴的尸首。
她全然不顾满地腥臭,张开嘴狠狠咬向尸体,浑浊的老眼里迸发出骇人的恨意。
斩首仍难消她心头之恨,她恨不得饮其血、啃其骨,让仇人连入黄泉的资格都没有。
这一幕惊得雁萧关瞳孔骤缩,饶是他被视为杀神,也从未见过这般惨烈的复仇。
而台下被仇恨煎熬数年的百姓们,像是被这一幕彻底点燃,纷纷嘶吼着扑向仇人的尸体,用牙齿、用指甲将那些曾欺压他们的人撕咬得血肉模糊,凄厉的哭嚎与咬牙切齿的怒骂,彻底淹没了这座刑场。
牢门前发生的事情迅速传开,暮色降临时,曾被海盗寻上门,又幸得神武军相救的苏、王等大族家主纷纷登门。
众人手中捧着地契账册,神色恭谨,尽显低姿态。
待雁萧关饮尽一盏凉茶,苏家主才战战兢兢开口,语气恳切:“王爷救命之恩,我等没齿难忘,往后但凡有差遣,我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雁萧关神色淡然:“你们都是元州百姓,只要行得正坐得端,本王岂会坐视你们家破人亡?”
此言一出,苏家主与身旁众人瞬间挺直脊背,却只敢以小半边屁股虚挨着凳面,仿佛惊弓之鸟。
今日府衙牢门外的惨烈景象仍历历在目,那如地狱般的场景,让他们恨不得立时昏过去,将恐惧忘得一干二净。
可在雁萧关的目光下,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出。
还是苏家主率先起身,双手将地契账册高举过头顶:“王爷,此次元州城险遭屠戮,我等虽侥幸保命,可百姓却受尽苦难。往日被买韩翼欺压,我等无力反抗,如今只想略尽绵薄之力。”
说罢,他跪倒在地,声音发颤:“请王爷成全。”
他身旁的李家主亦跟着重重跪下,额头几乎贴地:“我等愿将半数田产充作公粮,只为让城中百姓能吃饱饭,往日受奸人蛊惑,多有疏忽,还望王爷责罚。”
话音未落,其余世家主面面相觑,紧接着纷纷效仿,此起彼伏的跪地声中,众人捧着账册的手微微发抖,既有对雁萧关雷霆手段的畏惧,更藏着劫后余生的惶然。
雁萧关起身,踱步至众人身前。跪地的家主们不约而同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
苏家主跪在最前,只见雁萧关俯身,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搭在苏家主颤抖的肩上,将其缓缓扶起,随后又将众人高举的账册一一推了回去。
“田产,诸位还是留着。”雁萧关的声音沉稳有力,目光犀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本王不求你们捐钱献产,只求你们铭记,你们是元州百姓,城中所有男女老少亦是,往后施政经商,莫要再让百姓受苦。”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众人苍白的脸色:“若再有人敢欺压百姓、鱼肉乡里,今日沈府的下场,便是你们的前车之鉴。”
这番话落下,屋内鸦雀无声。
片刻后,苏家主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连连应是。
其他家主也纷纷叩首:“谨记王爷教诲。”
将众人送出门后,明几许从屏风后转出来:“就这般放过他们?”
雁萧关侧头看向他:“不是你嘱咐的,若他们送钱送物,我绝不能收下?”
明几许轻笑一声:“王爷就这般听我的话?就不怕我再将王爷绕进坑里?”
雁萧关忍不住看他,目光中似有几分无奈与信任。
明几许微扬起眉梢,随意侧头道:“你若收了,他们便当事情就此揭过,可若是不收,他们为求宽恕,堵住百姓悠悠之口,反倒会付出更多。”
话未说完,手侧忽触到温热,转头见雁萧关正将一盏热茶推举到他手边。
见他转头看来,雁萧关托着茶盏轻轻往上一送:“前日听你说时我便懂了,有神武军坐镇,他们不敢敷衍。”
闻言,明几许垂眸轻笑,接过茶盏顺势挨着雁萧关坐下。
城内的骚乱虽已平息,可种种杂事却千头万绪。
雁萧关不自觉往明几许身边靠了靠,肩头相触的暖意透过衣料传来,恍惚间竟与瀛洲岁月重叠。
那时,他们几乎每一个夜晚都会在院子里坐一坐,或对月饮酒,或对月对弈。
这般想着,他心底忽然泛起一丝归乡的迫切。
“明日要去城西查勘土地安置。”明几许端着茶盏轻啜,另一只手自然地覆上雁萧关掌心,指腹摩挲着那些握刀留下的薄茧,“记得添件披风,晨露重。”
雁萧关侧目看向他,最终无声颔首。
他想起矿岛那夜,明几许喂给他的药,自那之后,缠身多年的毒竟再未发作。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明几许那日喂给他的,或许便是那毒的解药。
明几许医毒双绝,他是知晓的,只是没想到,连太医院诸多御医都束手无策的顽疾,于明几许而言,竟这般轻易便解了。
他二人之间自然无需言谢,不过或许是受了那毒药影响,雁萧关的体温仍比寻常人要高。在别人裹着大氅、披着披风熬过寒冬时,他也只不过在亵衣和外衫中间添了一件中衣罢了。
与他不同,相伴入睡时,雁萧关察觉明几许格外体寒。每到夜间,他的后心、脚掌,甚至掌心总是冰凉,总要被雁萧关按在胸腹间用体温焐许久,才能染上些微暖意。
许正是因为自己体会过畏寒的滋味,明几许才会叮嘱他添衣。
无论如何,未来王妃所说的话还是要听的。
雁萧关正要开口回应,忽听院外传来急迫的脚步声,青砖地面被踏得咚咚作响。他循声望去,便见黛谐贤满脸笑意地大步跨进门槛,而他身后还跟着一名女子,正是绮华。
第179章
方一进来, 绮华便快步走上前,一双眼将雁萧关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确定眼前人平安无恙,不过是消瘦些许后, 才轻轻吁出一口气, 随即俯身行礼:“王爷安。”
又转身看向一旁撑着额头,正饶有兴致看着他们的明几许, 含笑道:“明少主安。”
明几许侧了侧头:“绮华姑娘,今日进城,可满意一路所见所闻?”
绮华知晓他因何有此一问,当日尚在宣州之时, 她拿到明几许递来的信笺时, 也曾犹豫过,若非考虑到那张纸笺上盖着的厉王印,她绝不能那般轻易下决定。
毕竟明几许虽在赢州待了一年, 看似与雁萧关交好,甚至她身为女子, 还能看出两人之间有些未挑明的情愫, 可要说对明几许完全放心,自幼活得曲折、受尽苦难的绮华, 却是无法做到那般轻易信任一个人。
这世上, 能让她完全信任并托付生死的,唯有雁萧关, 而且,于她而言,雁萧关比她的性命还更重要。
好在,她最终依照信笺所说行事,才没有让雁萧关错过拿下元州之良机。
他们一行一早便到达了元州外港口, 一路过来甚为顺利,日达山腰便到了元州城外。
元州城墙与宣州一般,只是更高大些,可守城将士却是她面熟的神武军。
城门外,来来往往尽是进城出城的百姓,士兵忙碌,只来得及为他们指了方向,等他们随着人群入城,才发现不少人都往一处方向去了。
方向还与士兵所言府衙方向一般无二,被人群裹挟着,他们只能往府衙后的监牢而去,不过他们到得晚,只能隔着老远听到里头响动。
待黛谐贤问了旁人后才知,元州城今日要惩处为恶元州府多年的恶徒,还是当朝厉王带着属下的神武军亲自行刑。
只一听,两人便激动不已,可他们一老一弱,怎可能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
无奈之下,绮华出了主意,在城里寻了一处稍远些的三酒楼,又使了大价钱,才得了一间雅间,得以远远观望。
今日所发生的一切,他们都看在了眼里。
在来府衙前,他们更是费了许多功夫,才穿过久久不愿离去的元州城百姓。
耳边尽是元州百姓对雁萧关的歌功颂德之语,身为雁萧关亲近之人,绮华自然与有荣焉。
黛谐贤亦然,雁萧关虽只是他名义上的外孙,与他并无血缘关系,可同黛贵妃一般,他亦早已将雁萧关视作亲人。
他此时的面颊都是红润的,经矿岛受难后,他的身体现下只算是才勉强养好,要回到过往圆润的模样,短时间内却是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