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女子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缓缓点头,“婚约乃是圣子母亲,也便是现任阳巫族族长亲自定下的。圣子是整个夷族的圣子,又是阳巫族族长的亲子,他的婚事自然该由阳巫族族长亲自定夺。”
她不疾不徐吐出话,“婚期已定,就在下月十五。”
雁萧关猛地攥紧拳头,手背青筋隐隐跳动。
他清楚,明几许行事虽随心意,有时为达目的手段层出不穷,可涉及婚约,明几许断不会轻易应下。
明几许对他的情谊,雁萧关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既如此,这婚约之事,定然只是阳巫族族长的一厢情愿。
毕竟,先同明几许有婚约的是他。
雁萧关眉峰一挑,追问,“他可还有说其他话?”
女子摇头,“我未曾同圣子见面,这些都是阳巫族族长让我带的话。不过,来此之前,阳巫族族长还让我同你说,夷族子女从不与汉人婚嫁,夷族圣子的婚事更断不会与汉人牵扯,无论你与圣子先前如何,自此日后,你二人一刀两断,日后你二人不得再见。”
雁萧关眉峰猛地竖起,盯着女子没有说话,那张冷到极致的脸上,忽而勾起一抹凶戾的笑,像是头蛰伏的猛兽被触到了逆鳞。
“那你便回去同她说。”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令人胆寒的威压,“我从不受她人命令。”
女子眉峰一蹙,“十万大山中彝人众多,阳巫族更是夷族六族之首,阳巫族族长既放了话,便不会更改,你若执意同阳巫族族长为难,就不怕引起战事,让圣子难做?”
雁萧关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冷哼一声,“不,明几许只有一个选择。”
他身姿挺拔,自下而上地看着山坡上的女子,眼神扫过之处,连最悍勇的蛮族汉子都下意识地攥紧了兵器,不敢与他对视。
“你回去告诉阳巫族族长,”雁萧关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下月十五,我会亲自去夷族,届时婚事可成,只是对象,却由不得她。”
女子眉头紧锁,“你……”
她亲眼看着雁萧关出生,又在赫画歌手下饱受折磨,直到雁萧关十岁,赫画歌被弘庆帝处死,她借机脱离皇宫回到夷族,才再没见过他。
十年间,她虽并不在意雁萧关,却也算看着他长成,勉强知晓他的性子,坚韧执着,一旦认定的事,绝不退缩。
此时看他模样,显然是下定了决心,阳巫族族长的算盘怕是要落空。
在雁萧关布满寒意的目光下,女子不再多说,转身对着周遭蛮族众人道,“撤。”
蛮族们虽有不解,却还是依令行事,很快便随着她隐入山林深处。只留下山脚下的瑞宁和王府护卫,面面相觑地望着空荡荡的山路。
雁萧关目送女子带着蛮族消失在密林中,他们的身影刚离开众人视线,一阵轰隆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
陆从南领着赶来帮忙的百姓赶了过来,人群中既有拎着棍棒的汉子,也有握着砍柴刀的妇人,个个虽气喘吁吁,脸上却带着股不服输的怒意。
这时,山上的山民也下来了。
竹子快步走到雁萧关面前,“殿下,有兄弟去看了,他们并未藏匿,确确实实是往蔄山方向离开,没在附近停留。”
雁萧关点头,目光扫过聚拢过来的人群。
拎着棍棒的西街百姓们看着山民,下意识地鼓了鼓胸膛。
方才一路狂奔而来,虽累得腿肚子打颤,却觉得自己这股勇气并不输给山民,尤其是看到山民们投来的目光,更是挺直了腰板,个个脸上都带着呼之欲出的话:“咱们西街人也不是孬种。”
山民们却被他们看得有些莫名,挠了挠头,也没多问。只是不知怎的,以往但凡相见便剑拔弩张的两拨人,此时并肩站在一处,看着彼此手中相似的兵器,有扁担、有斧头、有木棍,竟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
官修竹慌慌张张赶来,擦了把脸上的汗,“王爷,蛮族撤了?”
他还以为会有一场恶战,生怕这些百姓受伤,一路跑来气都来不及喘。
“嗯,走了。”雁萧关淡淡应着,目光落在人群里那个方才同山民打斗时被摔过的精瘦汉子身上,对方正踮着脚往山坡上望,手里还紧紧攥着根木棍。
“今日各位能来此迎敌,堪为勇士。”雁萧关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在场的人都听见。
山民们愣了愣,随即咧嘴一笑,露出憨厚的神情。
西街汉子们也有些局促,纷纷道,“王爷客气了,这是应当的。”
瑞宁在一旁看着,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想当初刚到赢州时,要啥啥没有,哪曾想会有今日这般光景,有城,有民,城里的百姓还会为了护着王府,自发地拎着家伙赶来帮忙。
雁萧关转身对着瑞宁道,“安排人送他们回去,给今日参与的各家各户都发两斤粮,当辛苦费。”
来帮忙的百姓们顿时愣住,随即连连摆手。
“不用不用!”
“都没帮上啥忙,哪能要这粮。”
“守护自家地界的事,哪用得着辛苦费啊。”
“有奖赏,有错罚,王府向来不亏待治下子民。”雁萧关的声音远远传来,人已骑马走出数丈。
百姓们还要推让,却被瑞宁带着人半劝半拉地推着往前走。
瑞宁边走边劝,“王爷赏的,拿着便是,客气啥,都是你们该得的,以你们今日这份胆气,就值这份粮。”
人群渐渐往城内挪动,有人指着山坡方向,比划着方才蛮族的装束,有人拍着身边山民的肩膀,笑说刚才在街口差点打起来的事……吵吵嚷嚷的声浪里,再没了往日城里人与山民之间那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倒像是一场热热闹闹的邻里相聚。
第207章
在雁萧关离开的时日里, 瑞宁和官修竹不止将王府管理得井井有条,新起的城池亦欣欣向荣,整个赢州都透着股蓬勃向上的劲头。
离开前让周化制造肥料, 因神武军早有相关经验, 并没费多少时间便在赢州的土地上推广开来,派上了极大用场。田里的粮食收获远高于以往, 又没有豪强剥削,百姓手里得到的粮较往年要多上许多。
而在建城池之时,几乎整个赢州的百姓都来王府做过工,不仅包吃包住, 还给工钱。因此现下百姓手里也有了些余钱, 手中有钱了,自然便舍得来城里买些家里用得上的物什。
赢州城高大巍峨,里面商贩、店铺繁多, 便是最偏远的村民,也愿意赶山路来城里逛逛, 带些盐巴、针线回去, 银钱流动起来,王府收到的税收自然也多了。
除此之外, 陶坊的产出更是了不得, 瓷器一部分由赫宛宜运至元州售卖,至于宣州的瓷器生意, 因手头无人打理,便放开了让宣州的商队自行来赢州城,直接同王府交易,如今也已步上正轨,每月所得钱财颇为可观。
瑞宁拿着账册, 一项项报给雁萧关听,即便雁萧关此刻有些心不在焉,听到那串数字时,也免不得愣了一愣。
不过他对银钱本就不甚在意,只要能供他养活王府上下和神武军便足够。
另一头便是铁坊,四个从矿岛上救回的阳巫族汉子带着铁坊原本的匠人、学徒,造出了不少铁器,既有供百姓耕作的农具,也有供给神武军士兵所用的兵器。
变化最大的当属河道口,原以为积沙成田要个两三年才能初见成效,没成想眼下不过不到两年的功夫,河口的沙田已颇具规模。
远远望去,成片的沙田被规整地划分成数块,田埂上还留着新踩的脚印,几台简易的水车立在岸边,随着水流缓缓转动,将河水引向田垄。
吴老作为负责此事的负责人,虽已年过花甲,却老当益壮,事事躬亲。此刻他正蹲在田埂上,用手指捻起一撮沙土,放在鼻尖闻了闻,脸上满是欣慰。
“王爷。”瞧见雁萧关一行人,吴老连忙起身,快步迎了上来。
“看来成果不错。”雁萧关眼含惊异。
吴老布满老茧的手在衣襟上蹭了蹭,“是,年初试种了一季杂粮,收成比寻常旱地高了三成,怕坏了地力,就只种了一季,现下就是隔段时间往地里施些底肥,预备明年种稻子,要是能成,往后咱赢州就不愁粮食了。”
见雁萧关听得认真,他说起积沙成田的进展更是如数家珍,“东边那片是最早淤成的,土性最肥,西边刚整好,还得再养半年才能下种,我照着殿下说的法子,让河工们在河口修了三道导流坝,沙子淤得比原先快了一倍还多……”
雁萧关蹲下身,抓起一把沙田的土,质地疏松,带着湿润的水汽,他跟着元州农官农作一季,早不可同日而语,一眼便瞧出这地确实适合作物生长。他抬眼看向连绵的沙田,又望向远处奔流的河道,眼底难得露出几分真切的笑意,“吴老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