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步入明州城深处,方才城门口的热闹与欢呼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郁的肃杀之气。作为大梁边境的重要城池,明州素来繁华,城内十数万百姓中,除了世代居住的土著,便是戍边将士的家眷,以及往来于西域与大梁之间的商队。
往日里,主街两侧的商铺鳞次栉比,丝绸铺的锦缎在阳光下泛着光泽,香料铺的气息飘出半条街,商人们操着不同的口音讨价还价,孩童们在街边追逐打闹,一派热闹景象。
可如今,街边的商铺大多紧闭门窗,门板上还残留着战乱的痕迹。
城中那些有门路的大户商人,最是擅长从蛛丝马迹中嗅出危机。早在西域联军还只是围城时,他们便察觉到风声不对,暗中收拾了金银细软,托关系找门路,备好车马船只,只待局势不妙便立刻逃离明州。
如今联军虽退,这些人虽仍按兵不动,却不知是否真的放下心来,还是只待确认安全,便会带着家产远走他乡。
与他们不同,更多的平民百姓与军人家眷,却没有这般退路。平民们世代居住在此,靠着贩卖手艺、耕种田地为生,家业与根基都在明州,根本无法轻易舍弃,军人家眷们则牵挂着城墙上的亲人,哪怕心中恐惧,也只能守在家中,盼到家人平安的消息便心满意足。
若不是城中陶家镇着局面,明州城恐怕早已乱作一团。
府衙内,众人围坐在一起,开始商议后续事宜,清点伤亡、安抚百姓、加固城防,还要防备西域联军卷土重来。
“西域联军此番虽败,却未必会善罢甘休。”明几许语气带着几分冷意,“这群人全是一群被贪念驱使的恶狗。”
雁萧关闻言侧目,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笃定道,“他们还会再来。”
“定然会,明州城的富庶,大梁的沃土,早已成了他们眼中垂涎的猎物。”明几许点头,声音沉了几分,“此番虽被咱们暂时击退,可心中的欲望不会熄灭,反而会因失利的不甘愈发炽烈。”
“他们就像喂不饱的饿狼,也似那紧盯猎物不放的秃鹫,只要贪念不死,便永远不会停下掠夺的脚步。”乌信恨声道,“只要时机一到,他们定会卷土重来,甚至会纠集更多势力,带着更凶狠的架势,再次扑向明州。”
陶臻在一旁听着,深以为然地接话,“王妃说得极是,西域诸国本就民风彪悍,又素来觊觎大梁,眼下仗着火器加持,更是野心勃勃。”
第268章
隆冬腊月, 天都被一场罕见的暴雪覆盖,太和殿的琉璃瓦上积着厚厚的白雪,连檐角的铜铃都冻得发不出声响。殿内虽燃着银丝炭, 暖意却仿佛被殿外的寒气隔绝, 只余下凝滞的压抑,压得伺候的宫人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御榻旁, 安神的汤药正冒着袅袅青烟,苦涩的药味成了近来太和殿最常有的气味。弘庆帝半靠在御榻上,脸色苍白,颧骨因病而微微凸起, 原本锐利的眼眸此刻也蒙上了一层浑浊的水汽, 只偶尔闪过一丝残存的威严。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突然袭来,弘庆帝猛地按住胸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元德赶紧上前,小心翼翼地替他抚着背, 又递上温热的参茶, 声音放得极低,“陛下, 慢点喝口参茶顺顺气, 太医说要静养,不能劳心。”
弘庆帝摆了摆手, 接过参茶抿了一口,苦涩的药味还在舌尖萦绕,可比起心头的烦忧,这点苦根本算不得什么。他示意元德将案上的奏折递过来,目光落在最上面那份火漆封口的急报上。
火漆上印着“岭水急报”四个字, 鲜红得刺眼。
“打开。”弘庆帝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
元德赶紧拆开火漆,展开念了起来,“启禀陛下,北疆于三日前举兵七万守将周方与北疆勾结,暗中助北疆军抢渡岭水,所过之处,烧杀抢掠,流民四起……”
“够了。”弘庆帝猛地打断他,手中的参茶杯重重砸在榻边的矮几上,茶水溅了一地。
他气得胸口起伏,又是一阵咳嗽,“周方,朕待他不薄,没想到他也是宣毕渊的人。”
闻言,元德立即噤声,垂着手恭顺地立在原地,大气不敢喘。伺候弘庆帝多年,最是清楚他此刻的心境,他的话并非无的放矢,而是积了多年的郁结,终于在此刻忍不住爆发了出来。
多年来,宣碧渊层层渗透朝中势力,近半年来,其势力在大梁朝堂上几乎称得上根深蒂固,大半江山俨然成了宣党天下。北疆新帝初立,太子数次在朝会上提出要加强北疆边防,警惕北疆野心,却屡屡被宣碧渊驳回。
“太子殿下未免太过杞人忧天。”每每提起北疆,宣碧渊面上总是一副凛然的神情,“北疆新帝刚登基,根基未稳,且自幼痴迷大梁文化。登基后更是三次遣使来朝,愿以骏马、皮毛换取我大梁的书籍、瓷器,甚至提出要派贵族子弟来天都求学,俨然是求和平的姿态,怎会是狼子野心之辈?”
他的话引起不少官员附和,毕竟北疆与大梁对峙多年,战火连绵,百姓流离失所,身处富贵窝的官员们自然早已厌倦了征战。
更何况宣碧渊势力庞大,朝中不少官员都不愿得罪他,再加上北疆新帝上位以来,确实做了诸多示好举动,如开放边境互市,释放多年前被俘的大梁士兵,甚至在边境隐隐流传出“北疆永不南犯”的传言。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认同了宣碧渊“以和为贵”的主张,认为不该轻易再起兵戈,要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和平。
唯有太子始终坚持,一次次在朝堂上与宣碧渊交锋,“北疆素来狼子野心,无论哪任皇帝在位,他们皆会数次撕毁盟约,南下劫掠,如今新帝示好不过是缓兵之计,待其根基稳固,必然会卷土重来。”
可太子的劝谏,终究抵不过宣碧渊的势力与朝堂上的和平呼声。更甚者,数月前西域联军进犯明州,宣碧渊更是以“西域告急,需重兵驰援”为由,力主调遣守卫岭水多年的乌信将军前往明州。
岭水乃是大梁抵御北疆南侵的门户,乌信将军在岭水驻守多年,熟悉岭水地貌与北疆部族习性,可谓是抵御北疆的必不可少的屏障。
太子自然极力反对,原因全在于虽岭水有多位守将,可乌信将军所部才是主力,岭水绝不可无主将坐镇。
却不料宣碧渊早有准备,数次私下求见弘庆帝。
太子对此一无所知,更不知弘庆帝最终是在何种心境下,下了调遣乌信将军的旨意。
元德倒是知晓内情,可他半个字也不敢泄露。想到此处,他忍不住在心底叹息一声。
弘庆帝垂着眼,眼中思绪纷乱。他并非被宣碧渊蒙蔽,而是心存侥幸。他何尝不知道北疆的野心?只是大梁近来内忧外患不断,他实在不愿再添北疆战事,盼着对宣碧渊的妥协,换得几年安宁,以安内乱,稳朝局。
可侥幸终究抵不过现实。
乌信将军被调走后,岭水守军群龙无首,防备日渐松懈。短短几日,边境城池接连失守,如今北疆大军已尽数渡过岭水。
岭水失守的消息,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弘庆帝的心上。
想到此,弘庆帝声音里满是悔恨与自责,“是朕……是朕心存侥幸,害了岭水百姓。”
元德见状,赶紧上前半步,替弘庆帝顺着后背,急切道,“陛下别自责,当务之急,是赶紧调兵支援岭水啊。”
弘庆帝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苦笑着反问,“调兵?往哪里调兵?”
他顿了顿,语气里满是无奈,“乌信将军远在明州,西域大军压境,他一时半会根本回不来,禁军的兵马轻易动不得,若是天都兵力不足,焉知宣碧渊不会趁机做些什么?”
提及宣碧渊,弘庆帝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显然对其恨极。
可不知想到了什么,那股狠厉又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深深的无力,“如今岭水告急,北疆兵临城下,而朕这个皇帝,却连调兵遣将都处处受制,只能眼睁睁看着大梁陷入这般危机……”
殿外的风雪似乎更大了,呜呜的风声裹挟着雪粒,透过窗棂的缝隙钻进来。那声音,时而像岭水边境百姓绝望的哀嚎,时而又像北疆骑兵逼近的马蹄声,一声声、一下下,重重敲在弘庆帝的心上……
不对!
方才那若有似无的声响,就是实实在在的脚步声,且正越发靠近殿内。
很快,一名小太监捧着一份密奏,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刚踏入殿门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下,连连磕头,声音带着哭腔急报,“陛下,急报,大梁各州忽起乱党,以‘太平道’为名,聚众数万,已然攻陷云州,云州府的官员被杀,高门士族更是被屠戮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