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沉默半晌,他才抬起头,声音带着几分急切,“王妃,能不能让我回天都一趟?我……我有必须回去的理由。”
明几许眉头微蹙,凝视着他,“天都如今局势复杂,宣毕渊与北境军勾结,你此时回去太过危险。有什么事,不能等雁萧关回来再议?”
“等不了。”陆从南的声音陡然提高,又迅速压低,眼中满是焦灼,“这事关……事关我妹妹,我必须回去确认她的情况,晚一步,或许就来不及了。”
他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显然不愿多提细节,只定定地望着明几许,语气带着恳求,“我知道危险,但我必须去,求王妃。”
明几许看着他眼中的决绝,沉默片刻后缓缓点头,“可以,但你不能独自回去,我派一队神武军精锐跟你一起,沿途护你安全,遇到乱贼或关卡,也好有个照应。”
陆从南闻言大喜,当即拱手行礼,“多谢王妃,我现在就收拾东西。”
他甚至等不到明日,转身就往屋里跑,连夜打包了简单的行李,便在夜色中跟着神武军出发了。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明几许心中疑云更重,陆从南的妹妹是太子妃,身处重重保护的宫城,能发生什么意外让他不顾危险,非要立刻回天都?他总觉得,这背后藏着不简单的事。
直到第二日午后,眠山月从睡梦中醒来,揉着眼睛找陆从南,得知陆从南已经回天都,顿时炸了毛,“他怎么就走了?还没跟雁萧关见上呢。”
它急的不行,小步子来回踢踏,“他之前跟我说,他妹妹跟太子遇刺的事有关,娘娘贵妃还特别叮嘱我告诉宿主,说陆从南最近不对劲,要好好看着他,不要让他乱来,怎么我就睡一觉他就跑了。”
“太子妃?”明几许猛地转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你说清楚,陆从南还跟你说了什么?”
眠山月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却还是老实说道,“就是在赢州之时,太子醒后说的,陆从南知晓后一直没表现出什么异常,直到来中江的路上没人时才同我说了这事,他可慌了,说一定要回去看看。”
黛莺和,太子妃。
这个事实像惊雷般在明几许脑海中炸开,之前所有杂乱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太子遇刺时身边的侍从是太子妃安排的,中江乱贼背后的主使行事狠厉且目标明确,如今乱贼主力突然离开中江,几乎是将中江拱手让给他们,他本还不解……可若乱贼背后的人是太子妃,那就什么都说得通了。
明几许猛地站起身,一把将眠山月托在掌心,“你能寻到雁萧关的位置,对不对?走,我们现在就去找他。”
眠山月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这么几,却立刻拍着翅膀,“我能找到。”
话音未落,明几许掌心托着眠山月,脚步飞快地往外走。
第288章
阳光刺破乌黑的云层时, 雁萧关勒住马缰,利落跳下。身下的萌萌打了个响鼻,蹄铁踏过临江城门前的青石板, 模样瞧着像是有些不过瘾。
这么想来也对, 雁萧关在赢州待的那些日子,日日被困在王府与军营, 少有跑马的机会,去西域时更是没带上它,好好一匹战马,成日待在马厩里。
好不容易来了中江, 能跟主人并肩作战, 可遇到的都是些散兵游勇,一触即退,连火炮都派不上用场。它几乎成了只驮人的马匹, 没能在战斗里发挥出作为战马的作用。
雁萧关可不管萌萌的小情绪,他们此刻所处的, 是中江顺州东南方的一个县城, 也是中江最后一座被乱贼攻陷的城池。乱贼主力撤出后,留下的乱兵数量最多, 又没了约束, 整座城池及城外村镇的百姓,被祸害得最为严重。
即便如此, 近万乱军对上神武军,也只坚持了不到一个时辰便溃败而逃。
城门洞下,先前被乱军押着运输粮草的百姓,正抱着头蹲在地上,只穿了件破烂布衣的身体瑟瑟发抖。好半晌后, 他们没见杀进城的士兵对自己出手,才勉强压下心中惊惧,从手臂间露出眼睛,悄悄打量着神武军。
雁萧关从他们身上收回视线,转头对身边的亲兵道,“先让医工队去城门处设点,把受伤的百姓都接过去,另将乡勇队遣过来协助清理街道,到没来得及掩埋的尸体,统一送到城外焚烧,免得滋生瘟疫。”
“是!”亲兵领命而去。
雁萧关等人随即踏入城池,入目皆是破败景象,沿街的商铺门板大多被劈烂,绸缎、粮食散落在地,又被马蹄与脚印碾得污浊不堪,几间民居的屋顶烧得只剩焦黑的木梁,断壁残垣间还挂着半块烧毁的布帘,风一吹便簌簌作响。
偶尔能看到几个百姓蜷缩在墙角,有的抱着家人低声啜泣,死死攥着怀里仅剩的干粮,见神武军走近,便立刻把身体缩得更紧,眼神里满是惊惧,连大气都不敢喘。有个约莫五六岁的孩子,不知是饿极了还是吓傻了,竟从母亲怀里探出头,刚要开口,就被母亲慌忙捂住嘴,只留下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他们。
他们都已被吓破了胆,雁萧关没有靠近他们,径自进入县衙。
半日后,一队亲兵带着随队的书吏匆匆走来,书吏手里捧着一卷残破的舆图,眉头拧得紧紧的,“王爷,方才清点府衙时发现,粮仓已被乱贼搬空大半,只剩下些发霉的糙米,根本不够百姓果腹,更麻烦的是,账房里的鱼鳞册被烧得只剩几页残片,田产、户籍的记录几乎全毁了。”
雁萧关伸手接过残册,指尖刚碰到焦黑的纸边,就有细碎的黑灰簌簌落下。他凑近一看,上面仅存的字迹早已模糊,只能勉强辨认出“张”“李”等几个大族的姓氏,其余内容全成了一片焦痕。
“乱贼倒是贴心,知道这些册子是大族与贪官的命根子,烧得干干净净。”他喉间溢出一声哼笑,语气里带着几分冷意,“不过也好,没了这些旧凭证,正好让咱们重新来过,省得日后麻烦。”
话音刚落,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只见两个神武军将士押着一个身穿青色长衫的老吏走来,老吏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花白的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脸上,身形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走起路来都摇摇晃晃。
一见到雁萧关,老吏的腿瞬间软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小的只是府衙里管账的小吏,从未帮着贪官作恶。”
雁萧关不在意地将手中鱼鳞册的残页放在一旁,目光落在老吏身上。能从乱贼手中保住性命,倒也算有些本事。
至于城内发生的事,想来与中江其他城池一般无二,无非是贪官、高门逃窜,百姓遭殃。唯一让他挂心的,是乱贼主力为何会从中江撤出,又去往了何处?
派出打探的人还未归来,不过瞧着眼前老吏这战战兢兢的模样,怕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雁萧关便歇了询问的心思,缓缓站起身。
他这一动,老吏顿时打了个哆嗦,下意识抬眸,眼角余光恰好瞥见雁萧关放在一旁的鱼鳞册残页。
他本就是府衙书吏,自然知晓那是关乎田产户籍的要紧物事,还以为雁萧关对此极为看重,为了保命,连忙急声道,“王爷,乱贼攻城那天,府衙里的官员都带着家眷和钱财跑了,小的不敢擅动,就躲在府衙的柴房里。乱贼攻入府衙后,随手就点了火,要把鱼鳞册全烧了。等他们走了,小的从柴房里爬出来,实在不忍心鱼鳞册就这么被付之一炬,就赶紧把火灭了,又把还没烧透的册子藏了起来。”
雁萧关这才明白,为何先前那残册看着像是烧到一半被灭了火的模样,原来还有这层缘由,倒算是个意外之喜。他当即示意身边的亲兵给老吏松绑,让他起身说话。
老吏得了准许,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指尖都在发颤。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包,里面露出几本泛黄的书册,书页边缘虽有些焦黑,上面的字迹却比之前那残册清晰得多,仔细一看,竟记录着城外几片田地的归属。
“这是城中王家和李家的田产记录。”说到此处,老吏悄悄抬眼看向雁萧关,见他面色平和,没有丝毫不耐,才敢继续往下说。
他在府衙里做了几十年,府衙上上下下的事,没人比他更清楚。不知怎的,望着雁萧关平静的双眸,他竟下意识把心里的话全说了出来,“王家和李家是城内的大户,可他们手里的田地,大多是从百姓手里低价买来的,说是买,其实就是逼着百姓签字画押,给的钱连半亩地的收成也不够。”
雁萧关顿时起了些兴致,追问,“那你可知,是哪些人低价把地卖给了他们?”
老吏的视线犹豫了片刻,手指无意识掐着腿上薄薄的一层肉,最终一咬牙,“王爷,小的屋里藏着本册子,记着这些年被逼着卖出田地的人家,还有买地人的名字。您若是有兴趣,小的这就让人去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