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鸩王看着真宿这浑噩的模样,神色愈发凝重,打算去命芷汐宣太医来,但他方从塌上起身,一只皙白如玉的手揪住了他的衣袂。
“别走。”真宿那绵软无力的声音,竟如一记重锤,轰击在鸩王的心脏上,让他猛地一僵。
鸩王艰难地转过身去,对上真宿那带着依赖的目光,忽觉自己衣袂里潜入了一只手。
第37章 随侍 伍
在真宿眼里, 绛紫本是唾手可得之物,却被一层凡俗衣物所阻。不为别的,只为不让这纷杂中的清流——绛紫离开, 真宿本能地缠了上去。
在绛紫龙气的覆盖之下,他并不知它本身某处对应的是何物,于是开始摸索。他此时触及的一处, 骨节起伏,修长而带有薄茧,应当是握笔的手指。摩挲了一下那笔茧, 忽然间, 感觉几根手指蜷了起来,轻握成拳。
真宿不喜被排除在外的感觉,便以不容抗拒的力度,五指嵌入对方的指缝与虎口,迫使对方五指撑开,无法再握拳。
一声得逞的轻笑从他喉间溢出。
对方不知是觉着被挑衅了还是如何, 真宿能感觉指间有一股力量在抵御, 但又隐隐带着克制。掌心被拇指指腹推拒,但他岂会退缩?遂迎难而上,反而使得指腹更像是在揉搓他的掌心,灼人的热度仿佛点燃引线上的火光,沿着纹路迅速蔓延。
真宿却没有止步于此,手指抚过稍突起的腕骨,顺着紧绷的小臂线条继续向上。
然而, 下一刻,眼前迷离的景象却如洪水般迅猛退去。
灵台随之清明。
真宿眼睁睁看着视野中的花哨景象尽数消散,而那只潜伏在皇上衣袖中胡作非为的手, 竟连着他自己的臂膀。
“……”完了。
可惜似乎已经来不及装晕了,真宿只好认命地抬起眼,对上了鸩王愠怒的眼神。
鸩王看到真宿的金眸恢复了往常的神采,便知道他已恢复正常,遂拨开真宿的手,俯身欺近,一手撑在榻背上,沉声道:“谁给你吃的五石散?”
真宿的睫羽微微颤动,神色一怔,显然没想到鸩王是为这事生气,而不是为自己的冒犯。
鸩王看着真宿这副愣神的模样,紧拧的眉头稍稍松开,但语气依然狠厉,“别再碰这种东西!戒掉它。否则……你不会想知道朕的手段。”
真宿还是头一回被鸩王这么凶地训斥,但心里却软得塌了一角。
他没法跟鸩王解释清楚,只能点点头,眸光微亮地直视鸩王。
鸩王收敛了气息,转身向外间走去,边走边说道:“出来吃点膳食。”
真宿跟出去时,小墩子已将新的早膳和清粥端了过来。
小墩子试吃完后,跪坐在一侧等候。这时,真宿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小墩子脸上的担忧这才消失,重新露出憨厚的笑容。
鸩王暗中看着他们眉来眼去,手中的书页良久没有翻动。
真宿并无注意,此时的他正内视自身,发觉紫府的禁制竟消去了一层,由二十八重变为了即今的二十七重。
这让他明白了适才是因何而毒发。
他使用了隔膜炼化的毒素,当初隔着毒膜炼化时,省去了与未炼化的毒素直接接触,便省去忍受毒发这一步骤。然而现下来看,兴许正是因为省去了这一步,导致了他身体的毒抗毒耐不足。故而抽取出这种隔膜炼化的毒素为己所用时,便不免引发了毒素对身体的侵蚀,从而毒发。
而日后一旦进入以毒养毒阶段,终究是要直接接触这些毒的。这岂不是证明,他其实无法跳过毒发这一步?不经这么一遭,耐毒抗毒的能力上不去,恐怕修炼的只是空中楼阁,无法真正塑成金身。
《五至经》虽为邪道,然而实际上,即便是邪门歪道,也从来没有什么真正的捷径,代价总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
这回他已为自己小看《五至经》付出了代价,但好在不算晚。
真宿收拾好心绪,默默吃起了粥。
鸩王本想提醒他还未够一刻钟,但想着清粥不是给自己准备的,用普通陶盅盛着,应当不至于被下毒,到底没有阻止真宿。
片刻后,芷汐敲门而入,禀报道:“陛下,上朝的时辰就要到了。”
鸩王扫了眼真宿,眼底掠过一丝不放心,对芷汐说道,“朕今日不早朝了。”
听到这话,在场众人都忍不住看向鸩王,却见鸩王走到了真宿对面坐下,执起了筷子,淡淡道:“看朕作甚?喝你的粥。”
芷汐没有多劝,领命后便顺带将小墩子带走,准备去处理告假一事。
桌上摆着白鲞鱼脯,五丁包子,薄脆饼,还有腌蔬盘,一眼看去,都是很适合配粥的菜肴。可鸩王一样都没让真宿碰,那斜飞入鬓的剑眉压得极低,带着隐隐的警示。进食时,鸩王虽仍是一派雍容雅贵,但却不似寻常那般浅尝几口,而是将桌上的早膳全都吃完了。
真宿舔了舔没滋没味的嘴唇,偷觑着鸩王吃饱喝足,自己擦嘴漱口,然后回到了书案后,丢给他一副字帖。
明明是他头一回来服侍皇上,不知怎的,竟变成了这般模样。收拾的是旁的侍人,而他却坐在这儿练字,过了一会儿,他甚至被鸩王盯着喝下了一大碗苦药。
喝完后,真宿才猛然想起,自己不该与鸩王这般亲近。走得太近,会增加暴露自己是修真者的风险,恢复君臣关系才是最稳妥的选择。
真宿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或许正是自己一直游离在权力核心之外,才得到了鸩王的垂青与信任。那么,若果他过问国事呢?
于是真宿单刀直入地问道,“陛下,为何不遂了太后的意,将蕴光道观旧址的修缮进行下去呢?”
鸩王执笔的手一顿,没问真宿是如何得知朝堂上这事的,而是饶有兴致地反问他,“朕为何要遂她的意?”
“百行孝为先,不对吗?”
“朕行事若能一贯如此,全然不考虑旁的,倒也不失为一种省心省力的办法。只不过到时候是谁坐在这龙椅上,就难说了。”鸩王轻笑道,“小庆子怕是不知,道观的旧址都在何处。”
真宿确实从未想过此事,不禁好奇道,“旧址都在什么地方?”
鸩王冷笑一声,“其一便是你被埋的地方。”
“?!”真宿细想了下,那岂不就是那个藏有炼丹材料的密室?其余旧址莫非都有暗室,里面藏有他们坑蒙拐骗的基业?
鸩王却没有解释更多,而是眯眼看向真宿,道,“你平时从不问这些,是担心朕?”
他这段时日在朝堂上发怒,做戏做得足了,看来是将人吓着了。不过那也不全是假的,自浴池那一夜,他心底便有股无名火,是以那向着群臣的怒气里,多少掺了些真情实感。
原本今早还烦躁着,但没想到现下竟能变得这般心平气和。
鸩王斜睨着真宿那语塞的模样,也生不出气来了,徐徐道:“蕴光的名声这般坏,等同于败坏了太后的名声,也等同毁了皇家的名声。朕若同意了,得了太后的心,却会失了民心。”
“……”真宿有些哽住。他初时那样发问,好似站在了太后那边,但鸩王竟丝毫没与他计较,还同他耐心地解释至此。虽说自己本意就是要与鸩王离心,可真宿此刻却有些迟疑了,心里觉着针扎般隐隐刺痛。
鸩王笑容虽冷,却莫名让真宿看出了一丝孤寂,“朕打算将旧址改成书院,让寒门的去与那些喉舌争吵去。”建书院对寒门而言,是好事。文人对脸面名声看得尤为重,即便有些寒门出身的,自己已然上岸,不愿让别的人来与其争,但明面上他们固然是不敢这般表态的。一旦与广大寒门学子站在对立面,那么这些人的仕途便到此为止了。
真宿模模糊糊能理解鸩王这般做的缘由,附和着点了点头。
外头很快便知晓了鸩王不去早朝之事,顿时引起前朝后宫热烈讨论。
前朝——
“圣上龙体抱恙了?为何会忽然不来早朝?臣可从未见过陛下缺席早朝啊!”
“着实罕见,可有请御医去看看?”
“快汇报太后!那事还需从长商议啊,真将陛下气出个好歹,谁也落不着好啊……”
后宫——
“这不可能!!皇上昨夜宿在谁宫里?!到底是哪个小浪蹄子?到底是何人!”
“陛下从不在妃嫔宫里留夜。那莫非是传召了何人去正仁殿?没有?该不会又是那个谁……”
“不不,还不能下定论,贵妃息怒……”
“陛下不过一日不早朝,也值得她们这般紧张。鹭梨别看热闹了,来替我挑个簪子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