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犀洛没有出声,就这么紧紧揪着娘亲的衣袖。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时,瘦小的肩头剧烈耸动,压抑的抽泣再也捂不住,改为寻常小孩那般放声号哭,从衣袖中穿透而出,为初秋涂抹上几分萧瑟。
.
众部将大都不理解鸩王为何如此急于回京。边塞十三城虽未到鸡飞狗跳的地步,但内部新官上任,失职旧官不是被贬就是受罚,一切看似井然有序地推进,实则这般不带半点缓冲的清洗与转变,隐患层出不穷。
唯有掌握了核心线索的银虿暗卫,能够窥破真相。
听着前来复命的暗卫禀报审问结果,鸩王纵使早有预料,仍止不住戾气翻涌,一掌击碎了身前的实木几案。
云城的前骠骑将军陈若辛,山匪头目茵娘子,玉大将军底下反叛的旧部,潜伏在犀同钊身边的神秘人——无一不与宫里那位有所牵连。他若是再不回京,怕是那帮贪婪之徒当真会动了抢夺皇位的念头,虽不认为他们能成事,但在周围群狼环伺的情况下,定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要务。
“都退下罢。”鸩王捏了捏鼻梁,挥退众人,其后习惯性地唤道,“小庆子来替朕按一按前关。”
说罢,鸩王才猛然想起真宿并不在自己身侧。自那日起,他便鲜少让真宿近身,连随行都刻意省去。
此时的真宿正在外头给矮脚马梳毛。屡遭冷落,他猜明日回程鸩王必定不会让自己同乘车舆。好在返京无需星夜兼程,骑这矮脚马倒也无妨。
只是有一个小问题,那就是他身形较之以前已高大许多,而这马是庆功宴前鸩王为他挑的,只是宴后才交付予他,鸩王当时有提出让他换一匹,但他拒绝了,还是选定了这头矮脚马。然而,自己骑上去后才发现,因矮脚马底盘低,若将双腿垂下,离地不过两三掌宽,独骑还好,但返京时混在一群高头大马之中,那画面怕是会相当“好看”。
有损他形象。真宿暗忖片刻,决定改骑鸩王的汗血宝马。要是遭鸩王反对的话,他就去蹭严中郎将的坐骑,喔,不对,现下该唤他严将军了。
严中郎将因辅佐有功擢升为卫将军,职位仅次于大将军与骠骑将军。
真宿闷闷不乐地刷着马鬃,手下力道偶尔没控好,矮脚马吃痛,却不叫也不挣扎,乖乖站立着,专心嚼着真宿投喂的苹果片。
论功行赏,依损补偿。玉将军战功赫赫,守城反攻一仗属实漂亮,使我方伤亡降至低点,故而被提拔为最高位的大将军。
而陈将军犯了叛国罪,将梧城支援云城的兵马暗度陈仓,输送给敌国,更大地拉开了两方的战力差距,致使战士伤亡惨重。除此之外,与女婿勾连枫国已有多年,以权谋私,罪状累累,书而不尽。最终,陈家被抄家,直系尽数被流放,陈若辛则被拖去游街示众,游街时还配有专人宣读罪状,而后当众问斩,尸首弃于枫国境内。
前大将军犀同钊去向不明,鸩王为此枯坐一夜,然后按着先前与同钊的约定,得知封烁所求后,准允他留守永顺城,授予郎将一职,由中层做起。
犀洛被编入了女子军营,原本岁数未及,但看在她十分坚持的份上,鸩王破例安排了她进去,以无头衔无实职的身份,前程功绩只能靠她自己挣。
至于犀楚,他没提半点诉求,鸩王思量后亲赐了他一个不大不小的爵位,有实权,可世袭一代,二代的后人则必须同当朝帝王申请袭爵,须经当朝帝王同意,方可继承爵位。众多人觉得,这般为帝王所忌惮,且受制于皇权,倒不如要实打实的金银财宝,亦或是一官半职。
然而,正因为鸩王对侯爵盯得紧,姩国现存的有爵之人,仅为三例,轻易不会增添。物以稀为贵,更不提这是有实权的爵位,即便是没有实权,光是田地俸禄也足够保犀楚一脉一世富贵。而世袭一代,则保障了犀楚不会因残疾而被嫌弃,甚至难以留后。
鸩王嘉奖赐封了一众人等,忽然忆起完全没跟自己讨要奖励的真宿。
他抚摸着腰间坠着的水色香囊,摩挲着里头隐约可触的青丝,心下生出打算。
.
次日巳时,艳阳高照,苍穹万里无云,正是出行的好天气。
回京大队整肃完备后,陆续驶离驻扎多日的临时大营。说来,自他们离京,满打满算还不足半月,战事逆转之快,每每细想,皆会为之心惊。
这次大胜回朝,众将面上都洋溢着欢愉与自豪,甚是意气风发,壮观的车队慢悠悠地穿越草场,驶入云城。
云城物资丰富,因此队伍在此稍作休整,进行采买。
真宿踩着马蹬,从汗血宝马背上缓慢而下,再磨蹭着挪至御驾前,垂首望地,静候车上人下舆。不多时,一骨节分明的手探出帘外,却没有搭上真宿平举的手臂,而是长腿一跨径直落地,鸩王目光在真宿身上一掠而过,然后抬步翻上了真宿身后的汗血宝马。
玄色大氅从视野中倏然掠过,未作丝毫停留。真宿五指蜷紧又松开,终是默默将手垂下。
“陛下要去何处?”严将军好奇道。
“严卿留在此处看守队伍,朕要去取个物件,半个时辰即回。”
物件?什么物件?鸩王说得模糊,严将军没敢多问,只抱拳领命,待抬头看到鸩王眼中的信任,不由脱口道,“陛下放心,臣定会替陛下看顾好庆随侍,还有诸位。”
“……”鸩王握着缰绳的手顿了一下,斜睨了严将军一眼。
真宿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依旧沉默,面上无甚表情,连脸都不愿抬起,盯着地面不知在思索何事。
鸩王控制着自己目光不再扫及真宿所在的地方,捻着指尖,轻蹭了一下水色香囊,便夹着马腹,带着数十个侍卫,脱离了休整的队伍,朝着某个方向奔驰而去。
云城郊外,福荆道观。
鸩王让银虿暗卫先行踩点,走至道观侧门前时,得隐在暗处的银虿传出无异暗号后,鸩王方提步迈进。
道观内不算僻静,虽然香客大多聚集在前庭与中庭,鸩王所在的地方是道观不常对外开放的区域,但不时响起“叮叮当当”的敲打声,甚是扰人。
前来迎接的道观住持,欲要抬手抹去额汗,但犹豫了下,还是放下了,拘谨地抓着拂尘,道:“陛下,您要的香囊已然备好了,就是这……祈福开光仪式,恐怕得移步到地下。”
“地下?”鸩王刹住了步伐,凌厉的目光扫向住持。
住持骤然被这么一凝视,吓得喉间一转,声音飘忽了起来,“是,是这样的,此处前身是蕴光道观。陛下下令将蕴光拆除之后,便是我们福荆搬来了此处,现下到处都在进行重建工作,这个祈福的法坛尚未建成,好在我们发现地下也有一个,法器齐全,应当不碍事。”
鸩王听到“蕴光”二字,就不可避免地忆起从地里亲手将真宿挖出来的经历,他眉峰一压,漆黑的眼眸攒起沉沉阴气。
住持等待答复等得提心吊胆,都要以为鸩王定是要拒绝了,岂料鸩王倏然点了头。
“那就下去罢。”
身后一众侍卫便跟着鸩王,顺着石阶,穿过狭长甬道,途经一间小小的丹房,再左拐,方才来到巨大的法坛前。
法坛八柱方位讲究,上下堂水陆画像对称,旗牌也是严密对应,法坛上的供桌与四张长方桌踩线与风水吻合,桌上法器齐备。确如住持所说,可行开光祈福。
住持将一个木盘端起,鸩王从中拿起了一个绣着金线的绯色香囊,又拿起自己的水色香囊,望着上头姿态相仿的并蒂莲刺绣,眼底迸出如黑钻般的光芒。
“就这个。”鸩王道。
住持默默长舒一口气,然后堆笑道:“那现下就由老身来为陛下的香囊开光吧!”
岂料,鸩王卸下大氅,丢给侍卫,然后亲手拿起沉重的法器,道:“不用,朕自己来。”
-----------------------
作者有话说:住持:??你是道士我是道士?
鸩王可是修真者,要给宝贝的香囊,当然亲自开光(
第61章 随侍 廿陆
鸩王的做法与寻常道士固然不同。住持原本还抱着看门外汉好戏的念头, 只是碍于圣上颜面未曾表露,亦未阻拦。孰料鸩王举手投足间逐渐染上神圣的气息,把住持看得一愣一愣的。
民间信仰的神明繁多, 修仙界却独尊白玉京仙班,其中又以二十四上仙为最。鸩王先挥杖列阵以请神明,继而以朱笔绘符, 将符箓悬于香囊之上,引火燃符,口诵敕令封灵。
其后置四面铜镜于兑离震坎四隅, 固铜镜折光交映。鸩王未诵道士惯用的《开光咒》, 径直以朱笔点染并蒂莲的莲心,至此开光已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