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真宿对此倒不甚在意,继续与众人闲话家常。
不多时,药膳终于好了,小墩子得出发去传膳了,真宿就随他一同离开了御膳房,在小墩子一步三回头的目光中,转往太医院去了。
这个时辰,宫门已然下钥,但真宿想着或许赵恪霖会当值,便还是走了一趟,手里揣着仿隼羽特有的苍灰渐变披帛。
然而未至廊下,就有太医认出了真宿,前来攀谈。
“庆公公可是来寻赵大人?”
见真宿颔首,对方却道:“说来蹊跷,赵大人已五六日不曾来太医院点卯了。明明先前连日歇在院府里,连家都不回。午时陛下传召不见人影,方换了林御医和马御医望诊。”
真宿眉头逐渐蹙起,心底浮上一股不妙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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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凯旋宴将即,军功封赏诸事自当筹备妥当。
实则奖惩细则早在大营中便由鸩王拟定好了,然具体文书均未经枢密院与兵部确认,缺乏正当手续与法理依据。
严将军从临危受命的中郎将一举晋升为卫将军,便是板上钉钉之事。诸将的奖惩都无甚大偏差,而被审的战犯被银虿盯得紧紧的,连刑部也不得插手,他们身上背的累累血债被按了下来,很多将士都理解不了,他们一忆起战场上亡故的兄弟手足,满腔愤懑便无从发泄,对此颇为不满。然而他们有所不知的是,鸩王此番在该算总账时按兵不动,反教幕后之人坐不住了,彷如时时刻刻有一把铡刀悬在颈上,心急如焚,偏又迟迟等不到对方出招,只能越熬越难熬。
因而这种时候,鸩王对一个人的擢升,便成了幕后之人急于展示威慑力的牺牲品,瞬间引起了激烈反对。
鸩王亲自拟旨,将东西马场重新合并,鉴于解救犀家人有功,授命庆真宿担任御马监掌印,持“御马监印”。该职不止握有东西马场的管理权,负责调配兵马供仪仗、出行等使用,还可凭印调动禁军,监管各兵营的军马。
于鸩王在位期间,对宦官权力的约束堪称打压,这还是头一回给予一名宦官如此之大的兵权。
不怪朝堂如水入烹油般反应激烈。
雪片般飞来的奏折不敢指摘鸩王,只一味地抨击:奸佞庆真宿花言巧语媚惑圣上,意欲染指兵权,以权谋私。此例一开,便是致社稷于水深火热之中,如此佞幸之臣,绝不可授用,罪该万死!
然而他们并不知晓,这场风波,不过源于“奸佞”真宿问鸩王的一句话——“臣的矮脚马该养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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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修改]简单润色了一下。
第68章 随侍 卅贰
“说来, 东马场是有些远。”鸩王想起他们初次相遇就是在西马场,目光放柔,“养在西马场如何?”
既提起西马场, 真宿不禁问道:“陛下可知,西马场一直都没设上官?”正因无人统筹管理,西马场在暗地里被称作“侍人坟场”, 被分配至此的侍人难有出头之日。
“……”鸩王闻言,罕见地沉默了,神色沉了下来。
就在真宿寻思自己是不是触了雷区, 正忐忑着, 忽然听鸩王道,“朕将东西马场重新合并,就由小庆子你来管理,便可随心看马。”
这下轮到真宿沉默了。他不曾料到,鸩王会因自己随口一提,便将整个东西马场都交到他手上。
这掌印之位, 可预见会惹一身骚。而事实亦是如此。
真宿本是不愿的, 但转念一想,这倒是个可以辅佐与保护鸩王的位置,况且鸩王素来沉稳,行事深谋远虑,每一步背后都可能别有深意,而绝非耽溺情爱、随意放权的昏庸之辈。
御马权即兵权。
战马的重要性,他在边疆的战场上, 便已充分体会到了。
放权于他,还有一种可能,那便是……试探, 试探他的忠诚。说到底,权柄君授,任何权力都无法越过帝王,最终都是会归于帝王,他可赐予你,便可从你手上收回。
生杀予夺,悬于君王一念之间。
真宿下意识地不愿往这方向去揣度鸩王。
鸩王见真宿并无喜色,霎时心下一沉,忽然意识到了自己此举委实欠缺考虑。他只是忆起了真宿在草场上愉快地给战马刷毛的那个晌午,适逢马场缺少上官,便一心想将此位赠予真宿,却未思及对方会否为此真心感到欣喜。若说真宿会因此成为众矢之的,这些他都想好了对策,亦有自信能护其周全,可对于看透真宿的想法,他发现自己竟是一筹莫展。
就在鸩王几乎生起食言的念头时,真宿却应下了这一授命。
那些奏折累于鸩王案头,鸩王并无细看,仅默默记下骂得最脏的册子署名。次日朝堂上,鸩王只以一句话,便将悠悠众口堵了回去。
“众卿可知,是何人将朕从道观地下救出来?”
众臣联想到什么,登时集体失声。
难怪资历那般浅薄、年纪轻得离谱的一介宦官,坐拥那样一个高位,军中竟无人提出异议,就连一丝不满也没有表现出来。原来若非真宿救出鸩王,那一干随行侍卫郎将,即便有从龙之功在身,也逃不过被清算的下场,故而教他们如何会反对陛下此番授命。
救驾此等大功,先前不提及,反用救犀家人来做由头,可见鸩王为此早已谋算好了,就是在此处等着他们呢。
至此,真宿担任御马监掌印一事,彻底定了下来。
消息传至颜府时,仆从顺道带回颜贵妃口信。
“贵妃说想要家主不要阻拦此事。”
颜琅气极反笑,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放,尾指神经质地颤抖起来。传话的仆从被吓得“扑通”跪伏,求家主息怒。
颜琅只觉荒唐,他岂不知胞妹在想什么,多半以为那小子当了掌印之后,便不会老在鸩王跟前打转,与她争夺圣宠。
天真愚钝!目光短浅!左右不过盯着闺房深宫那方寸之地,从来不为世家利益考量。
她怕是都不知道,御马监是做什么的,执掌此位意味着什么。那是兵权!是他们各大世家处心积虑了那么多年,却无法啃下半点的香饽饽!整个军队铁板一块,素来是他们的心腹大患,无法掌握兵权,就意味着即便逼宫,也可能无法真正将整个朝堂,整个姩国收入囊中。
“那可是兵权!就这么草草交给一个毛都长不出的玩意!”这无异于狠狠将他们世家的颜面踩在脚下。
颜琅一想起鸩王在皇宫门前的瞥视,就止不住浑身打颤,后背发凉。他眼神一黯,发出啧声的嘴角一撇,眼中只余恨毒。
而另一边,仍留在颜府的三皇子正被人送至马车前。
“本皇子还未学够呢,怎就要回去了!我不回!”安世钧一把将下人推倒在地,死活不肯上马车。
下人正巧摔倒在了小恒子腿边,小恒子只觉小腿一痛,却没有退避,只沉默站着。
安世钧见他傻站着就来气,把人扯至自己身边,骂道:“没点眼力见。”
小恒子睁着空茫的眼眸,依然沉默。
三皇子这才想起来对方压根看不见,但让他道歉是不可能的,先前小恒子挑衅自己,他都没跟他计较,反倒被激得主动跑去学东宫储君之道。
学得正上头,谁成想,竟突然催他回宫。
“殿下!陛下回来了,您可不能不露面啊!”下人苦着脸劝道。
“父皇又不会怪儿臣,何况现下有母妃陪着,本皇子去不反倒碍眼?”
下人讷讷,不知该如何作答。
对宫中风波一无所知的三皇子,盯着小恒子看了阵儿,忽然口干舌燥,遂改变主意道:“行了行了,小恒子同我上来,回宫就回宫。”
小恒子面无表情地被拽上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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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马场。
要问这场风波中,何人最欣喜,当属西马场的侍人们。
他们苦候多年的上官终于到任,他们自己也终于有了盼头。虽不知新上任的庆掌印是何等人物,但不妨碍他们为此热泪盈眶,感念不已。
没多久,待真宿过来看马,老侍人等人战战兢兢,目光都不敢停留两息,因而并未认出真宿来。
可当真宿一开口,老侍人顿觉多少有些耳熟,率先抬起眼来,接着便傻眼了。
“……小……小庆子??”老侍人望着眼前长身玉立的青年,观其熟悉的轮廓与耳垂上的真珠耳珰,终究道出心中的荒唐猜测。
真宿粲然一笑,点了点头。此时一旁的提督却冷汗直流,连忙喝道:“口无遮拦!岂敢对掌印大人如此称呼?还不速速跪地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