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这哪儿是暴君?简直就是蛇蝎君王。
世家在背地里耀武扬威这么多年,很难说有多少是鸩王在故意引导、步步为营的结果。如今鸩王甫一从鬼门关爬回来,便冲着摁死世家这“百足之虫”而去,生怕它死而不僵,缠住所有节肢不止,下一步,恐怕就要将“虫首”啃咬下来,一击毙命。
官场上岂有与世家全然脱得开关系的?世家势力早已盘根错节地埋伏在朝堂之中,故而朝堂上一时间可谓人人自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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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家和赵家是世家之中势力最大、底蕴最深厚的两个家族,而有太后颜氏坐镇,无疑让颜家直接压了赵家一头,使其成为附庸。
销金窟被捣毁,背后的颜家自是逃不掉,而最难搞的颜家一倒下,赵家更是无法幸免。
赵府。
“哭有什么用?选都选了!世家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岂能因倒台才来后悔!”被罢黜了院事一职的赵千衡,正在厅内训斥着日日以泪洗面的妻子。
“小叔说得对!你们选的时候岂有听过我们的意愿?有选择的从来都是你们,不是我们!”妻子哭得脑袋昏昏沉沉。她不理解,明明不久前,自己还在命妇圈子里备受奉承,如今竟是一个帮手都拉拢不来,人人都高高挂起,冷眼旁观,生怕被牵连。
“……”赵千衡欲言又止。他其实又何曾有得选?权力之争,兼之祖上至今的发展洪流,从初始便注定了赵家只能与颜家绑在一块。
“老爷现下被关起来了,还不允许探视。怎会一下子什么都没了?就没有人可帮忙疏通关系?”妻子急得团团转,口中反复念叨着。
“都怪那新上任的御马监掌印!将咱家的产业全都搅黄了……”说及此,赵千衡忽然想到了什么,目光瞟向了旁边的耳房。
踌躇片刻后,赵千衡摸进了耳房,声音沙哑疲惫,“恪霖……一直没问你,你看中的那个人,可是当今御马监的掌印?”
床榻上的人,正向着被封住的窗户,用背对着赵千衡,闻言不发一语。
“弟?”赵千衡不放心地走至床沿,将赵恪霖身子扳了回来,却对上了一双毫无神采的眼睛。
赵恪霖的手腕上还留有绳索的绑痕,此时已无人困住他,他却反而愈加无处可逃。
过了良久,他才将目光迟滞地挪到赵千衡脸上,哑声道:“吾不认识。”
赵千衡却不愿放过一丝一毫的可能,他红着眼,一把抓住赵恪霖的肩膀,“那掌印全名是庆真宿,是不是就是你认识的那个小太监?!”
赵恪霖浅淡的眸子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迟疑道:“……阿庆,何时当上了掌印?”
“果然是他,是也不是?!恪霖你能否去寻他,让他放咱家一马?赵家不该就这么……就这么倒了!他如今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手握定夺世家生死之大权,你去求求他—”
然而赵恪霖无情打断了赵千衡的话,蓦地笑了,笑容中既有残忍亦有悲怆,“你们怎么有脸提及此事的?”
说罢,他唇线抿平,眼神冷酷,“吾便是死,也不会连累他。”
“连累?!他能有什么事!咱家这才是危急存亡之际!”赵千衡怒道。
可惜赵恪霖油盐不进,不再回话。
引得赵千衡怒不可遏,拳头朝着赵恪霖的脸砸去,不过在触及的前一刻,到底收了力,往一旁偏了去,最后只在床板上砸了个坑,“嘭”的一声重响。
“够了,赵家没你这样的白眼狼。”
随着赵千衡的脚步声远去,屋中重归一片寂然与阴暗,赵恪霖的眸中才终于有了一丝动摇。
得知颜府被抄家,真宿无半点怜悯。他所知晓的颜家作恶的事迹,不过是冰山一角,绝大多数受其牵连或迫害的生命,早已被清理一净,宛如未曾来过人间一般。譬如真宿所不知的,便有颜贵妃间接让颜琅唆使的杀手,此杀手在边疆频频未能得逞,回京后便被颜家处理了,皮肉被剁成了肉臊子,骨头则抛到野外给豺狼鬣犬叼走了。
而这一回,众人原以为会屹立不倒的庞然大物——世家,似是真的要大权旁落,沦为土鸡瓦狗,自是引来一片震惊和唏嘘,甚至墙倒众人推。
颜,下一个便是赵。
赵府与颜府牵连甚深,两大世家联合无音门、蕴光道观、各地头蛇势力,朝中门下旁依势力数不胜数,互利敛财多年,故而随着调查的深入,赵府自是也逃不过被抄家的下场。
得知此事后,真宿没忍住问鸩王:“赵御医,是否会受牵连?”虽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但他还是开口问了。
鸩王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毕竟在此之前,真宿从未问过任何一人该得的处置。
“视其功劳,赵御医本应得以论外。可惜……”鸩王单手捧着奏折,侧身瞅了真宿一眼。见他面上神色泰然,仿佛只是随口一提,遂继续道,“其于朕回宫前后十多日,一直未曾回太医院点卯。依照宫规,他已被撤去了御医一职。是以其身上之功,失了官职前提,便无从论起。”
真宿闻言拧了拧眉,“那陛下可有遣人查过,他为何不来宫里?”
“不曾。”鸩王阖上奏本,“兴许是以为朕无法从边疆顺利回来,接着又从他们赵家得知了内幕,故而避开宫里的纷争,暂不入宫。”
此番论调漏洞百出,着实不像是鸩王会说的话。真宿不由得瞟了眼鸩王,只见鸩王凤眸微眯,正用探究的眼神凝视着自己。
随后,真宿听到鸩王开口问自己,其嗓音比往常还要低沉,似乎还带了点克制的意味。
“庆儿跟赵御医很熟?”
真宿细想了想,选择了坦言,点头道:“阿霖说过,我们是缟纻之交。虽然微臣也不是很懂这词,但当传膳时,阿霖帮过微臣很多。”
鸩王在听到真宿对那人的称呼时,气息骤然加重,眉梢一压,眼中戾气几要如有实质地射出。
他闭了闭眼,问:“那庆儿以为该当如何,可要朕对赵御医网开一面?”
真宿有些迷茫,他自是听出了鸩王语气中的不悦,不由思忖,或许他不该道出与其他官员有私下来往?毕竟君王最忌他人结党营私……
后知后觉自己犯了忌讳的真宿,并不想鸩王为此猜忌自己,是以金眸透着认真地回道:“只要是陛下深思熟虑的结果,臣不会有异议。”诚然,若是处置过于不妥,他会否有旁的行动,就得另当别论了。
鸩王没想到真宿会说这样的话,很显然,那人的下场,还没有他的决断重要。鸩王就像被顺了毛的凶猛巨兽,立时将尖牙利爪都收了起来,点漆般的墨瞳散去冰雾,变得澄澈。
“朕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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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熙宫。
颜贵妃收到颜家因叛国等重罪,面临满门抄斩的消息之后,心神不宁地踉跄了几步,闯进了太后的寝宫。
“姑姑……”颜贵妃带着哭腔,挥开侍女搀扶的手,小跑到了太后面前。
“陛下怎么下得去手的?姑姑,您说他怎么能这么狠心呐……碧滢和世钧,陛下都不在乎了吗?!”颜贵妃膝盖一触地,便脱力地跌了下去,侍女一下没拉住,欲要伸手时,却被反手扇了一下。
不过她已然使不出多少力气了,似是觉得谁都在欺负她一样,倒在太后脚边哭了起来。
太后毫无回应,仅有右边的脸猛地抽动了一下,其后便停在了这不对称而诡异至极的神情,倚在塌上一动不动。
芹嬷嬷则一面抹泪,一面为太后擦脸,轻斥颜贵妃道:“太后娘娘忧思过多,中风了,贵妃勿要再刺激太后娘娘了。”
颜贵妃这才注意到太后的怪异之处,登时被吓得往后爬,直到撞到侍女的腿,方才停下。
“不、不让太医来看看?”颜贵妃半晌才寻回自己的声音。
芹嬷嬷垂着泪摇摇头。太后现下与被软禁没有差别,世家的人不是没试过救太后,好让她制衡鸩王。然而,将鸩王不孝的“罪名”大肆散播,却发现城中百姓压根听不进去,全然沉浸在一片欢腾之中。
“暴君”之名损不了鸩王威望,而“不孝君王”便愈加无法挑起众怒了。
商路打通一事,令鸩王名声大振,大大小小偏远之地,向来只关注地头蛇,对远在京中的天子知之甚少。但是这下子,不少人竟认定了鸩王,“仁君”之称广为流传,更有甚者,称其为“圣君”。
而太后忽然变成这般模样,就算请来太医,亦是无用,喑痱这种病症,乃是中风之中最为严重的一种,至今并无多少痊愈之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