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云兄家能有这样一架葡萄树,着实令人心生羡慕。现在是夏季,葡萄已挂果,若想果实丰硕,现在可以适当修剪,控制藤蔓生长,减少不必要的养分流失,也更利于葡萄植株的养护。”
  云无择认真听着庄聿白的这套葡萄养护理论,却将赞许的目光投向孟知彰。孟知彰若无其事只一味饮茶。
  见庄聿白对修剪葡萄藤蔓异常上心,甚是有些势在必得时,云无择眉目间显出难色。
  “恐怕要辜负琥珀兄的美意了。倒不是不信琥珀兄的技艺。而是此树乃父亲当年留与阿爹的,莫说修剪藤蔓,即使一片叶子落了地,阿爹都会亲自捡起来收好。”
  庄聿白着实眼馋这架葡萄,不过他此时被另外一件事搞糊涂了,带着歉意和冒昧,还是问出了口:
  “阿爹和父亲,不应该是一个人么?听闻云兄陪云先生在此为父亲守墓。一个人怎么会既有阿爹,又有父亲?”
  第37章 粽子
  庄聿白属实不明白为何一个人可以既有阿爹, 又有父亲。
  但他话一出口,葡萄架下的气氛似乎出现某种微妙转变。
  连蜷在云无择脚下的应龙,也察觉出主人情绪变化。它从地上抬起头, 疑惑地看看这尴尬局面的制造者庄聿白, 眼珠转了下,又默默将头趴回爪爪上,对着主人摇了摇尾巴。
  云无择一口茶滞住。他有些不明白庄聿白为何会有这样的困惑。为何既有阿爹,又有父亲?就像为什么太阳东升日落、为何月有阴晴圆缺。这是自然而然之事,自古以来皆是如此。哪里有什么为什么。
  庄聿白满眼真诚, 看来是真心想知道个缘由。刚还挂在孟知彰身上的哥儿, 此时竟会有此一问。云无择不无玩味地放下茶盏, 将目光投向孟知彰。
  “云先生是云兄的阿爹, 是生养云兄之人。”孟知彰指腹摩挲着茶盏, 一本正经同庄聿白解释,“云兄之父已仙逝近二十年。”
  孟知彰没说下去,庄聿白已听懂言外之意, 这是云先生与云兄永远无法弥补的人生憾事。
  但庄聿白立即明白自己言语有失。他忙起身向云无择行了一礼:“抱歉,云兄。我并非有心。”
  “琥珀兄, 无妨。”云无择新制了盏茶给庄聿白。无心者,无罪。
  云无择, 原名骆无择。其父骆瞻,陇西武将世家骆家之后, 庆鸿9年二甲第八名进士出身。死于庆鸿9年。
  云无择, 庆鸿10年生人。作为遗腹子,他并未见过父亲。父亲的印象,也只限院外日日祭拜整理的那座坟冢,和院中这架从牙牙学语到少年初长成, 始终陪伴自己的葡萄树。
  当然云无择这段潮湿又悲伤的身世,庄聿白是很后来才知道的。后来他还知道了更多,包括骆瞻与云先生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过往,包括骆瞻在人生最志得意满时却身死异乡、令人扼腕的短暂一生,包括未亡人云先生独自将云无择抚养长大,却从不许他离开自己视线太久
  此时庄聿白的逻辑链条中,云先生与云无择的父亲还是高山流水的好兄弟。好到可以隐居山中为之守墓,一守二十年,并让自己亲生的孩子称其为父亲。
  从山中回来后,庄聿白着了魔似地想要帮云家修剪葡萄树,这样就可以得到些葡萄藤回来扦插。有了葡萄苗,便有一片葡萄树……一个葡萄世界的构想,在他脑海中慢慢成型。
  虽看不出是什么品种,但近20年的老树,生命力和挂果率仍如此高,若扦插回来好好培育一番,几年时间拥有一座葡萄园不在话下。
  梦想是好的,不过云无择也提到,哪怕落片叶子,云先生都会当宝贝一样捡起来。若是给这棵葡萄树修枝剪条,云先生定会心疼。
  “孟兄。”庄聿白笑嘻嘻凑到孟知彰身边,递了一只红豆粽过去。
  孟知彰猜到来意,并没接,声音淡淡:“何事?”
  庄聿白露着两颗小虎牙,眼珠骨碌碌转着,欲言又止,将粽子往孟知彰手上又递了递。
  孟知彰看着这只粽子,微微扬下眉。庄聿白会意,忙将粽子收回来,扯去缠绳,剥开叶片,三两下,棕绿色粽叶上托着一枚晶莹亮润的角粽,米香豆香混着粽叶的清香。
  孟知彰视线一直落在庄聿白身上,眼尾的那抹泪痣,似乎较刚来时红了些。他伸手接过粽子,玉白色粽肉内隐着一抹红豆的红,他轻轻咬下一口:
  “你想见云先生?”
  “对!关于葡萄藤,我想和云先生谈谈。”庄聿白眼神诚恳而认真,想起那个即将成为现实的葡萄王国,心中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不过眼下连个葡萄叶子还没摸着,冷静。冷静。
  “需要我做什么?”孟知彰对上庄聿白的视线。
  心思一下被猜透,庄聿白倒有几分不好意思。不过孟知彰这健硕的胳膊放在这,天然打蛋器,不好好利用下岂不亏?
  云无择那盏茶的做法提醒了庄聿白,他要带一道温柔的菜去和云先生谈——雪绵豆沙。
  庄聿白看来,不管云先生与骆先生是何种关系,能毕生为其隐世守墓,连所送之树的叶片都视若珍宝,骆先生离开后,云先生这二十年来的酸楚有几分,哀伤有几分,午夜梦回时那份潮湿心境下欲哭无泪的伤痛又有几分,恐怕只有云先生自己知道。
  庄聿白相信,云先生守着的不只是一个亡人,更是曾经的曾经,两人伯牙子期、相濡以沫的过往。
  若庄聿白能以其他方式更好地帮云先生守护住曾经的这份感情,或许他自己葡萄园的梦想也能成真。
  此时家中没有茶筅,一双竹筷,一只瓷盆,五枚鸡蛋,手指搓蒜捏出蛋黄后,庄聿白请孟知彰开始手动打发蛋清。
  孟知彰坐在石榴树旁,悬肘挥臂。庄聿白去牛婶家借来半碗豆沙馅的空档,半盆蛋清已完美打发,细腻润白,筷插不倒。
  庄聿白有些后悔没有早点开发利用孟知彰的这个打蛋功能。
  打发后的蛋清加入淀粉,慢慢搅拌顺滑。起锅热油,豆沙搓成小团,裹上厚厚蛋清湖,入锅缓缓烹炸。“云团”浮于“海面”,周身染上金黄色即出锅装盘。
  “孟兄,尝尝如何?”庄聿白先为孟知彰夹了一只。
  “外壳如云似雪,绵软蓬松;内里馅实沙密,细腻甜润。云先生应该会喜欢。”
  “云先生喜欢,那你呢?”庄聿白也拈了一块,视线避开孟知彰,追问,“你,喜欢么?”
  *
  庄聿白和孟知彰在院中石榴树旁分食雪绵豆沙时,货郎张已踩着斜阳走在回家的路上。
  端午节是年中最重要的节日,街巷人越多,生意自然就越好。像货郎张这般走街窜巷赚辛苦钱的,更没有休息的资格。
  明日便是端午。货郎张今日比往常散摊早了些,日头还高,他已经大步走在回家的路上,喜气洋洋,边走边不时地往那货担上瞅一眼。
  上面放着一兜新买的过节之物。
  近来生意好,除了日常开销外,家中竟然也能存下些银钱。虽不多,有结余,日子才能过得更有盼头。趁着过节,货郎张买了些平时舍不得买的东西,让阿爹阿娘还有粟哥儿高兴高兴。
  货郎张到家时,他家夫郎粟哥儿正在烧制艾草灰。满院狼烟四起,拖着沉重身子的一个人,就在那烟火中弯腰“咳咳咳,咳咳咳”。
  货郎张吓得魂掉了一半,忙扔下担子,冲进烟雾中将人扶出来,又搬了个凳子让粟哥儿先在风凉处坐下。
  “早起不是说了么,这艾草不急,等我回来再烧。你怎么……”货郎张拿了湿帕子帮人擦着被烟气熏得灰一块黑一块的脸颊,满眼心疼。
  粟哥儿将巾帕接过来,腼腆笑了笑:“我想着你在外面走这一天也是辛苦,便擅自做主烧来试试,谁知弄得满院是烟。”
  货郎张忙去倒了碗水让粟哥儿压一压口中烟气:“你没烧过,弄不惯的。暂且歇歇,这里交给我。”
  艾草是用来煮粽子的,艾草碱水粽是货郎张家每年端午必做食物。往年采摘芦苇叶,包上杂米,每人吃上一只,这个节就算过了。
  今年不一样了,自从有了这金玉满堂的营生,货郎张顿觉生活有了底气,今年的粽子自然也扎实有底气。货郎张买了黏米,更包了些梅干、杏脯。
  粟哥儿最近爱吃酸,做些水果馅粽子,哄他开心。
  货郎张将买来的那一兜东西拿给粟哥儿,自己则去料理那堆正在冒烟的艾草灰。他用树枝向下挑起草堆,空气疏通后草叶尽燃,烟气自然也就散了。
  粟哥儿坐在那里看货郎张忙着。公婆去了田中,为眼前的夏收做准备。烧艾灰这些事情原本也不用粟哥儿动手,是他自己过意不去,总想着多为这个家多做些什么。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