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他说出孟氏族人将少年视作福星、贵客。
他说出少年继母或许是贪图几两银子而退亲再许,或许有其他更见不得人的阴谋……
听罢,全场哗然。
“闻所未闻,朗朗乾坤竟然有将人生祭的!”
“他可是我们孟家村的‘贵客’!若之前被他们害死……”
“这么好一个孩子,你们把他扔河里淹死?真是瞎了眼,黑了心!”
众乡邻将庄家之人团团围住,有性子急的已要挥拳过来。刘金花早挨了几拳,蹲在地上抱头尖叫。
孟知彰挥手制止乡邻的愤怒,此时用暴力解决不了问题。
他将少年带至身边,带至众人面前。
当着孟氏祖宗的面,当着自己恩师的面,当着孟庄双方族人的面,当着乡邻亲友的面,高声说出那句:“这位便是庄聿白,我孟知彰的——结发夫郎。”
游刃有余,又像蓄谋已久。
庄聿白从未想过会以这样的身份,当众站在孟知彰身边。
可他没有别的选择。
人群中直直聚焦过来的目光,并不全是善意和祝福。
未婚同居,虽有婚约算不上私奔,但在古代也并不是什么光彩之事。人群中的不和谐目光,让庄聿白的神情闪过那么一丝不自然。
这丝不自然恰好落入孟知彰眸底。他朝庄聿白又迈近半步,健硕的影子倾斜下来,竟将庄聿白稳稳围罩住。
“上天护佑我家夫郎,将他送至我孟知彰家中。他温和善良,此前被心歹之人百般凌辱,今既进了我孟家之门,我孟知彰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决不允许旁人再动他一根汗毛!”
一番话掷地有声。庄聿白心中暖意汹涌,长这么大,似乎还从未有人当众这般维护过自己。身边的身影更加坚实巍峨。
孟知彰侧侧身,对上看向自己的视线,温和点点头,意思是放心,他必将护他周全,也定能护他周全。
旋即孟知彰换了副面孔,低眉菩萨忽而变成怒目金刚,威严的目光在刘金花和庄皓仁之间来回横扫。
“祭河之事,究竟是神意,还是人为呢?”
庄氏族人中有人不乐意了,这是在明晃晃质疑他们宗族祭祀活动,怒道:“自然是神的旨意,这岂能有假!河神心意岂是你我能揣测的?小心遭天谴!祭河之后,角江并没有再有水患,淮南今年夏收也顺利,这难道不是河神的恩典?”
“哦?这是河神亲口告诉你的?”孟知彰看了那人一眼,眼神很淡,带来的威压却足以让人心颤。
那人还想呛声两句,抬头撞上孟知彰的眼神,瞬间噤了声。他没去过地狱,但他可以肯定,地狱之火也没有此刻孟知彰眼神可怕。
孟知彰朝人群外招下手,等在外面的牛大有和炭窑上帮工的乡邻,连拖带拽带来一个人。
牛大有将人丢在地上。庄聿白往那人脸上看去,仔细认了片刻,才认出这是去淮南作法的巫觋。脱去那身装束,换了寻常衣衫,倒一时让人认不出来了。
巫觋人群中一看到庄皓仁,连滚带爬爬到庄皓仁身边,死死拽住大腿:“二爷你救救我啊。我人都快到京城了,他们还是把我抓回来……你救救我!”
庄皓仁下意识往后躲了几步,一脸震惊,不等他开口,那巫觋忽想到什么:“二爷!我可什么都没说。你帮帮我。我还有些银子,你救我出去,我都给你。”
庄皓仁紧皱眉头,一脚将地上巫觋踢开,嫌弃地掏出一方丝帕擦手:“你胡说什么!哪里来的叫花子,我不认识你!”
“二爷,我是那个巫觋庄老六啊。上次祭河咱不是……”
庄皓仁怕他当众乱说话,忙换了副嘴脸:“巫觋先生,原来是你……”他将人好生从地上扶起来,一只手却从下掐住那假巫觋胳膊,眼神中全是警告和威胁。
牛大有几步走到孟知彰身边:“知彰,我们一路寻到京郊才捉住此人。寻到他时,他正在京郊一个村子里给人作法催生,干的全是坑蒙拐骗的龌龊事。”
庄氏族人也认出这地上之人,又听牛大有这般说,皆面面相觑。往日通灵问神的座上宾,今朝换了衣服怎会变成如此不堪之辈。此前坚定不移的祭祀神明的信念,随着地上巫觋撒泼哀求的举动正一点点碎掉。
“祭河,从头至尾不过是一个局。不知这做局之人,究竟是何目的?”孟知彰没有拐弯抹角,并将狠厉目光直接锁定庄皓仁。
庄皓仁的腿还被假巫觋死死抱着,千斤重的目光又从头顶压下来,着实有些吃不消。他掏出丝帕擦了擦额头之汗,惊慌失措又语无伦次。
“祭河明明是祈福驱灾的好事,怎会是局?退一万步讲,我们这也是根据巫觋先生传达的河神旨意来办事。即便是局……那也是巫觋先生的事。此事问他就好了。族中还有事,我先走了。”
“你不能走!”那巫觋知道,此时若放走庄皓仁,说不定自己还没被送官呢,就不小心死在了什么地方,“二爷当真这么绝情!将所有事全推与我不成?”
“你少胡说!我哪知道你是个假巫觋!此刻还想来攀咬我!是你要害我们聿哥儿。”庄皓仁见孟家村的人明里暗里维护庄聿白,一门心思撇清关系,“孟书郎,原来祭河之事都是这个假巫觋搞的鬼,烦劳赶紧将他送官!”
庄皓仁慌不择路就要走,孟知彰给牛大有递了个眼神,牛大有上前将人拦住。
“皓仁兄,莫急。” 孟知彰钳住庄皓仁手腕,将人又拉回巫觋面前。“既然人已经在这了,不防听听这假巫觋如何辩解?”
庄皓仁试图挣扎,谁知这是书生手竟像铜铸铁造一半,让人半点动弹不得。庄皓仁被捏得直龇牙咧嘴,但也只能受着。
孟知彰将人往巫觋跟前又递了半分:“假扮巫觋,你这属于谋财害命。按大恒律法,斩立决。但若有其他主谋……”
话只说到一半,孟知彰定定看着地上的假巫觋。
假巫觋听到“斩立决”三个字魂都要吓飞了,后来又听到问有无其他主谋,当即明白这是在给自己机会。
方才庄皓仁假装不认识自己时,地上假巫觋已经知道,这庄皓仁不仅指望不上还准备咬死自己,将所有脏水倒自己身上,他好干净抽身。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
假巫觋看着孟知彰手中的庄皓仁,冷笑两声:“庄二爷,真是贵人多忘事。用人来献祭,不正是你的主意么?还告诉我那小哥儿年方几何、是何模样,不然真当我能通灵,能和河神搭上话?”
“你敢污蔑我!”庄皓仁气急败坏上来要去撕打假巫觋,早被几个乡邻拦住。
“污蔑?”事已至此,假巫觋一不做二不休,继续道,“难道不是二爷说的,我只需扮成巫觋,趁着平安州水患来族中游说一通,到时再装模作样做两场法事,这事就齐了?二爷还说保我平安进京,并给了我10两银子。这种伤天害理之事,我原本不愿意的,还好心劝你,那孩子只是不小心撞破了你的事,没必要赶尽杀绝。可……可你不听啊!”
一席话罢,全场议论四起。
众人将注意力放在假巫觋身上时,庄皓仁却如阴司厉鬼,悄无声息挪到庄聿白身边。
第50章 报答
用活人生祭, 已经让众人出乎愤怒。背后竟还是与人苟且这等见不得人的勾当。众乡邻越听越气,人群中的怒火谴责的声浪,恨不能将庄皓仁和假巫觋一并淹没。
庄皓仁知道今日八成是脱不了身, 他瞅准时机, 猛然起身,从袖子中抽出一把短刀,恶狠狠朝庄聿白的喉咙刺去。
若今日注定栽在这里,至少要把这个扫把星当垫背的带走。
庄聿白定在那里,假巫觋的话确实让他震惊不已, 刚说的是原主……撞破庄皓仁的苟且行为?
他不觉去搜索记忆中的相关场景。庄聿白平时不太出门, 更是鲜少见到庄皓仁这位族长家的二公子, 何谈能见到他偷情?庄聿白极力翻找原主和庄皓仁为数不多的交集场景。
去年新岁全族贺禧时, 原主站在闹吵吵的小孩子堆里, 远远看见族长一家,当然也包括这位族长家次子。再此前,原主孩童时从学中回家, 若是路过族长家都尽量绕开些,因为族长家二公子养了条肥狗, 没事总爱怂恿狗追咬别人来取乐。
庄聿白视线瞥到刘金花,她一双杏目正怒视地上的假巫觋, 眼中的仇视与愤怒似乎并不比庄皓仁少半分。光影交叠,这个眼神, 如一个索引, 庄聿白从原主众多记忆碎片,精准翻到阴暗潮湿的那一页。
早春的一个深夜,庄聿白在房中沉睡正酣,忽一个冰凉的巴掌用力拍在自己脸上。
“庄聿白, 别睡了!我课业丢在路上了,你陪我去找!”庄鹏程一张圆脸怼过来,又在庄聿白脸上狠拍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