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所以虽然尚未正式“茗战墨斗”,多数人心中已经有了茶魁人选,那就是骆家大公子骆耀庭。要人品有人品,论相貌有相貌,家资家教更是数一数二,更有一个府城最大的悦来茶坊在身后顶着。今年茶魁,非骆耀庭莫属。
甚至比赛头一天,已经有不少人将准备好的贺礼悄悄送去骆家,当然中间或夹杂银票,或藏着庚帖等。若正妻之位实在争不上,只要能进骆家门,哪怕当个填房姨奶奶也比外面小户人家的大娘子还要尊贵。
骆耀庭还是有些骄傲和清高在身上的,这种事情他向来不屑,全然交与父亲去处理。自己是个读书人,读书求知,斗茶养性,他这榜首和茶魁的位子,自然要拿得坦坦荡荡,风风光光。
骆耀庭就是要让世人看看,尤其那位自以为是的书生瞧瞧,什么是真正的大家公子风范,什么是清雅读书该有的气度。
这日一大清早,悦来茶坊的摊台前便已挤满了人,骆家大公子难得登台制茶,他们要亲眼见证下这位新任茶魁的面世,见识下东盛府最顶级的制茶技艺和翩然如玉的公子风采。
骆耀庭一身清雅儒衫,志在必得地端坐在主摊台上。袅袅丝竹之声萦绕四周,三名书童跪坐两旁,一人侍水,一人侍茶,一人则手持竹扇将这满台茶香轻轻扇送在越聚越多的人群中。
“骆公子果然人中龙凤,一表人才,不仅是世家子弟的楷模,将来成为天子门生,做得一方父母官,那才真是百姓的福气呐。”
“是啊。公子世无双,此情此景只应天上方有,奈何老朽我上世积德,今日也有机会得见公子一面呐。”
骆家摊台前来凑趣捧场之人越来越多,赞扬声近乎将清幽丝竹之声完全淹没。更有识趣的家丁,早将红包赏到那能说会道人的手里。
骆耀庭听得很受用,他微微侧身,身旁侍扇的小厮忙躬身过来,低头听命。
“那个叫孟知彰的书生,今日在谁家摊位?”今日的茶饼似乎有些过硬,骆耀庭用茶针狠力扎了两下。
“回公子,一家叫缘来茶坊的小摊子。”小厮跪着向前挪了挪,压低声音,“公子,需不需要我们派人去……”
此时派去前方探路的小厮跑回来:“知府大人的队伍还有一炷香时间就到了,请公子准备下。”
第68章 茗战
骆耀庭对此次斗茶清会的茶魁之位, 势在必得。
茶具用的是黑釉兔毫盏。黑釉盏的曜变,入窑数千盏难出珍品一件,可遇不可求。所以骆耀庭茶台上摆着的这几盏, 是家资更是财力。人群中懂行之人频频咂舌。
骆家备的茶, 是仿制贡茶“龙园胜雪”工艺而做的一款极品蜡面团茶。围观看客中有识货的,团茶一拿出,便惊呼声四起。
茶饼隔炭细焙,香味弥散四溢,惊叹声更是让稳坐茶台的骆耀庭嘴角止不住上扬。
台下有人已经忍不住介绍起来, 据说这龙园胜雪极为难得, 制作工艺之繁复非常人所能及。每片茶叶必须为银丝水芽, 剔去已拣熟芽, 只取其心一缕, 之后经“十六水”“十二宿火”,也就是需过十遍水细细研磨,待茶粉轻薄如云霭时方合格, 随后制团成型,小火慢慢烘焙一晚为一宿火, 为使茶团内外烘焙透彻,茶团还需喷淋水雾, 第二天继续烘焙,如此十二宿, 之后还要加上龙脑等上好香料加以熏制。期间任何一个过程出现纰漏, 都将前功尽弃。
对普通百姓而言,此生自是无缘贡茶的,但能见一见仿贡茶已属难得。
烹茶之水,是骆家着内院丫鬟们从齐物山上现汲水的山泉水。个个沐浴焚香, 今日天未亮便登山,每人持一茶盏,从山上一路手捧着,一盏一盏聚满骆耀庭身旁的那个茶瓮。据说如此汲来的水,洁净、清甜,最适合斗茶时激发茶香。
骆耀庭看了眼身旁侍水小厮,意思是仔细看着些炭火,汤瓶中的水,三沸之后就烧老了,会有损茶味,更别过了炭气。
知府大人带着众人信步前行,在各个摊台前驻足点评,感兴趣的也会聊上几句。一行人被人潮簇拥着,缓缓走到悦来茶坊摊前。
骆耀庭小心掌握着时机与火候,碾茶,罗茶,点茶……众人来至摊台前时,几盏茶汤已成,时机刚刚好,成品刚刚好。骆耀庭将第一盏茶恭敬递与知府大人,之后是学政大人、书院山长等人,然后恭敬立于一旁等候品评。南先生与其他社会名流,则试饮分成小盏的茶汤。
茶汤黄白,内有真香,甘滑柔和,着盏无水痕,实属不可多得的茶水。
品茶之时,丝竹之声比方才更悠扬动听,清幽茶香伴着馥郁的香料之香,更有九哥儿登台,一支《羽之舞》又将骆耀庭的献茶提升了个境界,颇有几分鹤舞九天、诸仙分茶的意味。
三省书院院长频频点头,这可是自家书院的尖子生,今年的榜首人选的众望所归。此前他跟自己恩师南先生夸下海口的,若榜首和茶魁有一位出自三省书院,南先生便会将自己珍藏的一把竹扇送自己。他连扇套子都做好了,只等这位书院里的名人学子骆耀庭给自己赢到这扇子。
骆耀庭的这场登台献茶堪称视觉、听觉、味觉集大成的一场盛宴。山长看眼下这情形,至少茶魁是稳了,那自己的扇子也就稳了。这位山长悄悄扯下南先生的衣袖,眼神带着些晚辈的小得意。
南先生笑着指了指他,没有多做评论。
庄聿白和薛启辰站在人群中稍偏的位置,二人不知怎么也各混到一小盏这悦来客栈的茶。
“薛兄,虽说我不太懂茶。可我觉得这骆耀庭制的茶很好喝。”庄聿白又品了一口,心中开始忧虑起孟知彰的表现来。
薛启辰啧啧嘴,虽不想承认,但也只能说:“茶饼着实难得,水也不错,只是技术一般。但因为茶饼本身好,能遮住不少瑕疵。嗐!这茶魁看来要花落他们老骆家了。”
和薛启辰判断的一样,评审团一走,台下顿时围满人,各个喜笑颜开,拱手向骆耀庭贺喜:“恭喜骆公子!”“骆公子之茶魁,实至名归!”
众人将骆耀庭简直夸成仙子下凡般的存在。虽尚未正式评定名次,骆耀庭也觉得今日十拿九稳了,论茶饼,论水质,论摊台布置,不管哪一样,满府城怎会有能出其右者呢。
骆家小厮也高兴地围上来:“刚才公子在台上可能没看清,我离得近,知府大人和学政大人对公子的茶可都是赞不绝口呢。院试马上张榜了,家中人在那盯着,一有动静就来通知公子。今日是茶魁与榜首双喜临门呐!我这就回家告诉老爷和夫人一声,让家中先高兴起来。”
薛启辰一个白眼翻得又大又圆:“真是破裤子先伸腿。名次还没公布呢,自己先把帽子戴上了,还传扬的满城风雨。切,他们骆家从来不知道‘谦逊’两个字怎么写。”
知己知彼之后,庄聿白和薛启辰赶紧随着评审团往孟知彰所在的缘来茶坊的摊位走去。虽口中损着骆家,心中却凉风习习,对即将失去的砚台这个大彩头,还是不无遗憾。
孟知彰所在的缘来茶坊,本就是个很不起眼的小茶摊,位置还偏,很多人一睹骆家大公子的茶艺表演后便离开了,直接去前方临河凉亭附近等最后的茶魁揭晓环节。
斗茶评审团到得时,只有寥寥数人围在缘来茶坊摊位前,未及靠近,却闻到一股浓淡相宜的香气,纯粹,清爽,如御岚而行,不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知府大人可闻到兰花的气味?”学政疑惑地看看四周,这并非兰花盛开之际,怎会有兰花之香。
孟知彰立在茶台旁,恭敬朝来人行了一礼,对答:“今日所制之茶是元觉寺的兰因茶,因主持在茶园附近手植一片兰园,茶饼采集制作过程中便不觉吸入这兰花之气。这也是大人为何会闻到淡淡兰香。”
众人抬眼看了看这个身量高大的书生,衣着朴素,却难掩眉宇间的英气。
“你所用是何炭?”
学政大人似乎对茶炭很感兴趣,竟凑到跟前,甚至上前用火嵌拨弄了两下汤瓶下面正烧得澄亮的兰花炭。
“烹茶焚香之时,即便是最好的茶炭,仍难免有炭气萦绕。就比如方才骆家所用茶炭已经算府城上好的,但烹出的茶汤中,仍被这似有似无的炭气搅扰到。你这炭倒乖巧得很,我离得这么近,却几乎闻不到任何炭气。”
不远处的庄聿白心中一喜,看来这兰花炭即将拥有大有前景啊。以及,这学政大人真是有眼光。
这时候骆耀庭带着小厮也跟过来,就像一个刚交了满分答卷,又跑来观摩其他同学痛苦答题以为乐的学霸。庄聿白刚要拉着薛启辰离开,余光和孟知彰直直看过来的眼神撞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