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不妥,不妥。这风天土地的,就这样将御赐之物取出来,太过草率。”
  明日秋收启动。族长当即决定今晚“开镰仪式”之前先开祠堂,将这御赐的茶饼迎进去,族人先瞻仰一番,也算为这一季秋收祈愿。
  寒暄过后,众人簇拥着夫夫二人往回走。
  孟知彰算族中小辈,换作往日,公开场合根本不可能和族中耆老一同在族长近前行走。但今时不同往昔,众人将族长左手位置空出来,郑重留给夫夫二人。
  孟知彰还要谦让,族长拉住他,半开玩笑道:“或许下次合族再迎你之时,我们连与你同行的资格也没了。”
  夫夫二人告了罪,跟在族长身旁往回走。
  孟知彰心中有一丝异样。若阿爹见到今时今日的自己,应该也会高兴吧。
  族长同二人说着近来家中事宜,特意强调这几日州县中不少茶坊,都来村中等二人消息。眼下二人回来了,除了秋收,还有更多事情要忙。
  庄聿白料到其他茶坊见缘来茶坊在府城风光无限,自是也会找上门来,只是没料到会这么急。
  一行人缓缓进村。远远看到孟知彰家的柴门。门前小径清扫得干净、整洁,柴门大开,好像随时有人走出来迎接他们。
  有那么一瞬,孟知彰忽然恍惚。
  这条熟悉的回家路,这条自己走了十几年的归家路,竟有一点点恍如隔世的距离。
  院中飘着饭香,是自己最爱的炒蛋。刚刚从学中回来的自己,将招文袋甩至身后,高高兴兴大踏步往家走,阿爹、阿娘已相伴走到门前,正笑着等自己回家。
  阿娘还是穿着那件洗得泛白的青色裙衫,在围裙上擦擦手,又习惯性理一理鬓角头发,往前紧走几步,笑着问:“彰儿,一路可还顺利?”
  阳光透过门前槐树洒下斑驳影子,光点晃动,声音晃动,心神亦晃动。
  孟知彰眼前起了雾气,半日他察觉衣袖被人拽住。
  是庄聿白。
  庄聿白正仰脸看着自己,满眼殷切:“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无事。”孟知彰心中缓了缓神,将手紧紧背至身后。又察觉庄聿白有事,示意他但说无妨。
  “刚族长说是先去族长家用茶,还是先回家?”
  孟知彰往庄聿白脸上看了看,知道他此时虽高兴,眼角仍难掩疲色,一路舟车劳顿,孟知彰自己都有些疲累,何况身子向来软弱的庄聿白。
  孟知彰直接拱手向族长致歉:“长者赐茶,原不该辞。一则许久不在家,茶炭及金玉满堂之事务恐需花些时间厘清。重要的是,还需回家沐浴更衣准备参加晚间的开镰仪式,误了时辰就不好了。或者这茶,留待晚间一起讨了,您看如何?”
  辞别众人,孟知彰二人简单收拾一通,换上干净衣衫先去了田中。孟知彰原想劝庄聿白好生歇歇,晚些再看不迟,不过他知道庄聿白不亲眼看到稻穗状况,心中自难安,便依了他。
  未及到得近前,远远看着自家田中金灿灿、沉甸甸、高出一截的水稻状况,庄聿白心中这口气终于舒出来。他抬脸冲孟知彰笑笑,两颗虎牙盈盈润润,甜甜爽爽。
  “不用看了。稳了。”
  第80章 秋收
  秧苗抽条开始, 整个孟家村都盯着孟知彰家的稻田。
  孟三叔是村中种田老把式,同等田地每亩能比别家多打一两斗。乡民关于种田耕地之事都会来请教孟三叔。可别小看这一两斗,若有个十亩地, 一年下来就是多出了一个壮丁的口粮。夏收时那个2石5斗的最高亩产, 就是孟三叔的手笔。
  当时报出亩产2石5斗时,整个孟家村都震惊了。别说小辈们没见过这么高的产量,头发银白的族中耆老,活了大半辈子也是第一次见,颤巍巍让人扶着走到孟三叔家的稻谷场, 亲眼看到并上手将那2石5斗粮食摸了又摸。
  这次孟书郎家用了新型肥料, 称能够丰产。禾苗落地的那刻起, 乡民不自觉地便与孟三叔家的地对比起来。茎秆粗细、叶片厚薄、抽穗灌浆……现在成熟的禾穗已等在田间, 只等开镰后见分晓、定高低了。
  孟三叔家的大儿子一天往田间跑几趟。最开始他一听这新肥只需18天, 制作也方便,很是心动,劝父亲也试下, 奈何老头子脾气倔,认老理, 死活不同意。
  “那可是粮食,是命。哪能随便瞎搞!18天的肥, 也敢洒进田里,真不怕把根苗烧死!”
  施肥后, 孟书郎家田里的禾苗, 不仅没烧死,茎秆抽条快,长势也明显要好。起初还观望的人家,不少变了阵营, 求到孟知彰门上学起堆肥。
  孟三叔大儿子也要跟着去学,被他父亲发现,骂了个狗血淋头。
  “孟书郎是个读书的,每日只在纸上写写画画。种地产粮之事,你求到一个书生跟前,这跟找瞎子带路有啥区别!这不是胡闹是啥!还有他家那个夫郎,长得跟个纸灯笼似的,风吹吹就灭了。他会下田种地?我看他平地走路都打晃,也不怕田中老鼠把他绊倒,抬了去!你若再动这个念头,便去给他俩当儿子!”
  道理归道理,孟知彰家的稻田长势就是好。同样禾苗,他家的就是身量高,抽穗早,看着也长些。
  不过稻米没归仓,一切都不好说。何况对庄稼而言,粮食才是最重要的,长得高,意味这植株能量大多浪费在茎秆之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也不少见。
  和孟三叔同样想法的人,并不在少数。大家面朝田埂背朝天,在土里刨了一辈子吃食,谁都没听过也没见过这18天能沤成肥。退一万步,即便制成了肥,施在田地中,也不知能长出个什么牛鬼蛇神。
  “他这夫郎刚来孟家村,想立稳脚跟、挣足面子。年轻人嘛,急功近利,这能理解。但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打这田里的主意。”
  “有一说一,他那金玉满堂和茶炭的生意,是好。也给那些日子艰难的人家带来几串子钱,大米白面时不时也能摆上饭桌。但田地是大事。若孟书郎家这夫郎蛊惑着族人都去用这18天的堆肥,糟蹋了这一季的粮食,还算好的,恐怕连带着会弄坏了祖祖辈辈留下的这田地,这不是遭天谴的事么!”
  “对,不能坏了祖辈的田啊。不然,我这把土埋半截的老骨头,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啊!”
  众人围坐在一位族中耆老家中,一个劲儿地摇头叹气。作为族中老人,他们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孟家村遭祸殃,希望通过族中施压,断了众人用这新型堆肥的念头。
  那耆老一把银白胡子拈了又拈。相比庄聿白这个初来乍到、且年轻不经事的小哥儿,他自然更信任眼前这些一起生长在片土地上,也将埋进这片土地里的老哥哥、老弟弟们。
  但族中土地就这么多,不管是税粮还是天灾,哪一样压下来,都有可能死人。田地增产势在必行。
  若这小哥儿的法子确实可行,那是再好不过。若如村中这几位老人之言,不仅毁了庄稼还毁了地……就算烧了自己这把老骨头都难赎其罪。孟书郎和他这位夫郎自也不必说,除了族中除名,该送官送官,该判刑判刑。
  后来跟风要用新法施肥的人,被紧急叫停。等孟知彰家田中今秋收成出来之后,再议。
  马上开镰收割了。村民盯着自家一亩三分地的同时,也分了一只眼睛到孟三叔和孟知彰家田中。
  秋收是大事,茶炭、金玉满堂等生意这几日暂停。
  清晨,孟家村的第一抹阳光打在镰刀上,弯刃锃亮,折射出秋天独有的清冷和期待。
  庄聿白弯腰割下孟知彰家中稻田的第一把水稻。笑盈盈拿在手中,沉甸甸一束,穗长粒大,颗颗饱满。
  稳是稳了,具体能多收几成尚未可知。庄聿白自己也提着口气。
  族中叫停新型肥料之事,他不是不知道。若此次增收甚微,想来这18日堆肥法的推广只能就此打住。先前自己在南先生和祝山长那边说可以让学田增产五成的“牛”,也只能告破。
  孟知彰接过庄聿白手中的镰刀,将庄聿白和他手中那第一束水稻护送至田间地头的藤椅上,还摆出茶水、果品和一册话本子,以免庄聿白“视察”这秋收场景时觉得无聊。
  自己则带着请来帮工的乡邻,将剩下的稻田悉数收到稻谷场上。
  空气清爽,脱粒后的稻谷干燥得也快。
  这日是家家户户收粮归仓的日子。当然最激动人心的,是归仓前的上秤称粮环节。
  稻谷从田间收回来,众人对自家收成已经大致有数,和往常相差无几。此时孟家村的目光全部聚集到孟三叔和孟知彰家的粮堆上。
  正常水稻平均亩产,上等田2石,中等田1.8石,下等田1.5石。往年孟三叔家收过一亩2.2石,今年因为有孟知彰家的田地比着,孟三叔照料得更加精细,想来亩产还要高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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