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庄聿白没敢动,他宛如一只鸵鸟,仿佛只要闭了眼,一切就不存在。
预想中的吻,并没有来。
黑暗中,左肩被柔软的被子轻轻盖好。
等他睁开眼睛,孟知彰已带着他那一瀑墨发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从自己身上退了下去。
庄聿白抽噎似地长长缓了口气。刚才太过紧张,浑身僵硬挺在那里,此时方觉被子里的自己有些酸疼。他正准备伸伸腿脚放松下。
刚刚躺回自己枕上的枕边人,又支肘侧身俯过来。
庄聿白的手,猛地攥紧被角,,他真的是半分也不敢动了。
孟知彰对上亮晶晶的黑眼珠:“庄聿白,你真的好可爱。”片刻又觉得不够,跟着补了句,
“我见犹怜。”
庄聿白瞳孔震荡几下。
从小到大,从未有人用这个词形容过自己。我见犹怜,他心中默念一遍,这话换做旁人来说庄聿白一定就恼了。但话从孟知彰口中说出,显得那样自然,那样恰如其分。
庄聿白眼神闪躲,带出几分羞涩。不过他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新时代好青年,最讲究礼尚往来。别人当面夸了他,基本的社交礼仪标准告诉他,他也需夸回去才不算失礼。他咬了下唇,略略做了点心理准备,开了口。
“孟知彰,你也可爱。”庄聿白别开了视线,不然他一定能看到孟知彰眼中从未流露过的震惊、喜悦。
“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嗯?”
“抱一抱,会不会怀小朋友……”
“不会。放心。”
温热的手臂从直接被子里探过来,将人捞进怀中,抱住,胸膛贴胸膛。
庄聿白不仅没有反抗,甚至随着对方的身体曲线,适当调整自己的角度。既然不会怀小朋友,那好兄弟,抱一抱真的没什么。只是……只是此刻是在床上,衣服穿的也有点少。
但关系章则中写了这一条。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哪怕□□的情况下,似乎也不能反悔。
额……庄聿白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在树干的缝隙中,寻了个舒适的姿势,伸出胳膊,试探着迎抱回去。手臂从对方侧身穿过,从后背环住对方的一瞬,庄聿白发现凌驾自己之上的整个身躯,明显僵了一下。
良久,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孟知彰将人抱得更紧些。他胳膊强健有力,像两个遒劲的树干,将怀中人牢牢缠住。
“庄聿白,欢迎回家。”
声音很近,贴着庄聿白的耳垂,带起微微气声撩动鬓角的琥珀色发丝。耳尖传来的酥麻感瞬间传遍全身。
庄聿白不由自主打了个颤。
方胜窗棂的月影,在墙面上缓缓移动。十数日分别后的想念,在此刻得到了安抚和慰藉。
不知过了多久,庄聿白抬起下巴,严丝合缝抵进对方颈窝,紧紧贴着滚烫的胸膛,唤了句。
“孟知彰……”
庄聿白有许多话要说,可他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他抿了下唇,正要再开口,忽觉玉山倾来,额头印上一个柔软的轻触……温热,又湿凉。
像彩色泡泡被洁白羽毛吻了下。
是一个吻?
一切来的太快,庄聿白又不那么确定了。
第109章 然哥
日子很快恢复常态。
孟知彰每日学院读书, 庄聿白则在家处理金玉满堂和茶炭的生意,当然他大部分时间花在了庄子上。
孟家村带回的葡萄树和温室培育的葡萄幼苗亟需栽种,后山上的葡萄园址, 庄聿白回来的第二日便定了下来。
庄聿白拿到管庄人周老汉给到的花名册起, 便开始留意庄上擅种植之人。选中的第一人便是然哥儿。
然哥儿生得弱,不似一般庄户人那般结实,但做事细致周到,说话和风细雨,行动温文尔雅。庄聿白很欣赏, 也很喜欢。而且见面的第一刻起, 便让他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更关键的是, 然哥儿一如名册上特意写的那一笔, “擅长蔬果栽培”。
然哥儿被带至庄聿白面前时, 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庄聿白刚刚接管各庄,正拿着册子安排金玉满堂的人手。
“公子, 这位就是然哥儿。”
管庄人周老汉早看出庄聿白的心思,说名字时特意加重语气。
庄聿白从名册上抬起视线, 循声看去,只见堂下站着一个瘦弱的小哥儿。十七八岁的样子, 一身短褐整洁朴素,却分毫难掩其眉宇间的粲然英气。
然哥儿个子不高, 分外安静, 扔进人群不显山不露水。可庄聿白就是觉得他与众不同。到底哪里不同,庄聿白一时也说不好。
更奇怪的是,虽是第一次见面,庄聿白却觉得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原因在心中过了一圈又一圈, 庄聿白最终将其归究为两个字,缘分。
然哥儿平时话不多,唇角似乎永远谦和地挂着笑意。手脚倒勤快,只是不太说自己的事情,对自己的过去也是惜字如金。
倒不是他不想同庄聿白交底,而是着实没什么好说的。时间久了,庄聿白从别人家常的言语碎片中,也大致勾勒出然哥儿的身世轮廓。
是个苦孩子。
六七岁上,被行走商队从路上捡来的,当时只剩一口气吊着。大家都说不行了,试着用水囊喂了几口水,半日这孩子竟睁开了眼,黑葡萄似的眼睛咕噜噜看着薛家商队之人。
虽只有一口气,到底是一条命,谁也不忍心看着就这么死在荒郊野外。众人便像只小猫一样,从堆的慢慢的货物中腾挪出一个小窝给他栖身,一路带来了府城。
这样齐整的孩子,总能找个好人家收养的。
当时卓阿叔脚还好着,也跟着商队走南闯北。他心肠软,心思也细,一路看护着小然哥儿。谁知这孩子不说话,心里却有主意的很。或许是投缘,等回到府城,说是帮小然哥儿寻个归宿时,这孩子竟死命攥紧卓阿叔的衣角不松手。
但卓阿叔自己也是个孤儿,一直到这个岁数也没成个家,好在薛家商队这晚饭吃着,不至于饿死。但说让他收养个孩子,那是断然使不得的。他连自己的未来都握不住,如何能撑起一个孩子的未来。
众人还是在府城内外帮然哥儿好好物色了几户人家。谁知都是没过几日便给送了回来,说孩子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八成是个傻的。谁也不想养个傻孩子。
最后还是卓阿叔留下了这个傻孩子。
有了孩子,便不能和从前那般天南海北跟在车辆后面跑,几个月不着家,那家中孩子交给谁呢?后来卓阿叔便带着他定居在小各庄,种上几亩地,给主家养些果木蔬菜等。
偶然的机会,卓阿叔发现然哥儿能识字,二话没说,当即便将家中所有换了束脩,送去一个老秀才开的私塾里去读了书。
这一举动引来不小轰动。众人皆笑卓阿叔疯魔了。一个捡来的傻孩子能活下来就不错了,真拿他当块宝玉来雕琢啊。哪怕真是块宝玉,咱这田地里刨食吃的佃户,能读出来个什么,纯属浪费钱。
“卓阿叔,你看看你自己这身行头。补丁摞补丁的衫子是洗了又洗。将大把大把钱拿去学几句不顶饿的之乎者也,莫如想着给自己攒钱养老是正经。”
卓阿叔不听他们的,让然哥儿也休信外面的胡话。读书能明事理,他不指望然哥儿将来如何如何,多是识字读书总归是好的。
好景不长,后来有一年卓阿叔雨天上山摔下来扭伤脚,落了病根,家中无以为继。然哥儿便自己拿定主意,从学中退了下来。
卓阿叔知道后气得绝食三日。说是气,实则是怨恨自己无能,不仅不能让然哥儿继续读书,还成了他的拖累。
这些然哥儿虽不说,心中哪能不明白。
他宽慰卓阿叔,学虽不去上,书还是会读的。先生知道他家情况,学中书籍任凭他借来读。而且私塾离家远,他每日往返步行一个多时辰,且路上隔着座山,万一遇到个豺狼虎豹……他自己也是怕的。现在好了,在家中读书,有不会的地方,隔几日去学中请教先生也是一样的。
卓阿叔腿上在床上躺了几个月,浑浊的眼泪便悄悄淌了几个月。爷俩的日子总得过,生活也总得向前看。
然哥儿此前都是去学堂前将家中能做的活计全部做好,晚上放了学回来,也是帮着阿叔忙前忙后。他生得小,身板弱,但倔劲大,自己能做的活计,总是做完才肯罢休。现在他长大了,卓阿叔也慢慢老去。家中大事小情,然哥儿也慢慢收到自己肩上扛起来。
相依为命的爷俩,生活虽清苦,但也这般一日一日过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