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庄聿白学着婴儿语言,咿咿呀呀跟怀中孩子沟通,给孟知彰递个眼神。孟知彰袖中掏出准备的见面礼。
一套精致的长生锁。
夫夫二人花了大价钱请府城最好的师傅打了半个月。正面写着“仓盈庾亿”,反面也是四字“福履绥之”,祝福孩子将来富足、安宁、顺遂。
薛启原笑说:“小昱泽说喜欢呢,还说谢过两位干爹爹。”
几人正逗孩子,听外面小厮报“南先生来了”,忙一起往外迎。
南时笑呵呵抱过孩子,很是欢喜,送上准备好的贺生礼物,一块透雕桃蝠玉佩和一箱书。
玉,是上好的和田玉,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老物件。薛启原恭敬接了过去。
“书,是老夫送的。将来孩子读书启蒙,如有问题尽管来找老夫。”
这句话,看似轻飘一句,众人皆知其分量。薛启原夫妇更是要来替孩子行跪拜大礼。
南时将礼拦下,笑着指一旁的孟知彰:“将来孩子读书之事,你这位干爹爹也责无旁贷。”
南时能入商贾之家,为新生儿送如此重礼,外人不知其缘由,在场几人却心知肚明。其实南时算薛启原与苏晗真正的媒人。当年刚薛启原千里南行、求娶贬官回乡且被退婚的苏晗,幕后之人便是南时。
南时拉苏家一把出于对苏衡的欣赏与惋惜。苏衡一生为官清廉,值得更好的归宿。但南时选中薛家并非只是看中薛启原的年轻有为,而是因为其祖父薛志涛。
此事要向前追个二三十年,当时正在京中主持新政的南时微服采风,险被歹人劫杀,恰好遇到带商队路过的薛志涛,方被救下免过一劫。
薛志涛为南时挨了两刀,但也交下了一生追随的师友,只是当时他并不知道所救之人正是名震朝野的参知政事。以及,正因为南时,薛家很快也认识到另一位贵人,康亲王。
南时没有说,眼下这块透雕桃蝠玉佩,便是这位康亲王送的。
南时并没有入席,主动讨了两份喜袋走了。临行指指庄聿白的肚子,对孟知彰说。
“你是不是也该努力努力?”
*
席间孟知彰见到同窗王劼,便聊了起来。王劼家贫但知恩,母亲用心给孩子缝制了一双虎头鞋作为贺礼。
刚聊没几句,回头不见了庄聿白,孟知彰不觉心中一沉,好在是被薛启辰拉着去了薛家各地掌柜那桌听故事。
桌上正热热闹闹讲话的,是薛家掌管西境生意的大掌柜吴茂才。他个头高大,皮肤黝黑,声音洪亮,通身豪爽大气。
这会子正说到西境的月亮为什么比内地要大、要凉。
“这是因为西边冰狼多。冰狼,只在咱西境活动,一对眼珠瓦蓝瓦蓝的,就像那数九寒天里结了冰的湖。块头大,力气也大,惹急了,能将一匹战马从马厩直接拖走。每逢十五月圆夜呢,这冰狼群都会聚集到郊外围着树林绕圈狂奔,那是他们的祭月礼。西境的月亮,有这冰狼之气滋养,能不大、不冷么!”
今日高兴,多喝了两杯,话也多了,信口胡说的,大家就当听一个乐子。
薛启辰只顾着听故事,并未来得及介绍。那吴掌柜得知眼前秀气小哥儿竟是肥田术的发明者庄聿白时,起身便要行大礼。
“说出来不怕公子笑话!主家生意好,我们底下这些做事的也跟着攒了几串钱,买了几亩地。西境那地界,地硬,粮食亩产能有咱内地的七八成便要烧高香了。可自打去年用了这新型肥料,公子猜怎么着,产量比往年高了两三成呐!公子简直是赐福赐粮的神农转世!”
庄聿白忙笑着拦住对方行礼,说自己年纪小,承受不住。他只道这吴掌柜谦虚,作为薛家在西境的最大掌事人,家中怎么可能只有几亩田。
吴茂才除了经营西境店面铺子等,也负责这条线上的往来行商。还有一块业务是将中原丝绸、茶叶等卖与羌狄,再将买来的皮货、药材香料等物运至中原。他们属于薛家的家生子,是心腹也是得力助手。薛家待人宽厚,银钱自然攒下不少,但这西境田地,满打满算也就九亩。
“若有更多田地可买,谁不想多种几垄稻谷?”吴掌柜说出问题的症结。
想想也对,西境地处西北,戈壁多而广,在生产力低下的现在,确实粮田较少。
一时孟知彰同薛启原走过来。庄聿白说出了心中的设想:“西境地广人稀,想来地价便宜,莫如买上百亩垦荒种田。”
“垦荒?庄公子惯会说笑。那地界砂石遍布,也只有野草能生。粮食长不起来的。不然我家也能买上一二十亩田了。”
“听我的。保管戈壁变良田!”
操作步骤并不复杂,庄聿白成竹于胸。
第一步翻地,先将出去杂草的土地深翻一遍,越深越好,挑出碎石杂物;第二步施肥,土地找平,晾晒期间将堆肥施入其中,再细翻一遍;第三步,养田。
垦荒之初,养田是关键。即便施入再多肥料,此时田地肥力也不适合当即播种稻谷。先种一茬开荒先锋作物,大豆。
大豆根瘤菌可以固定氮素,是极好的天然氮肥,能高效快速提升土地肥力。关键大豆适应力强,对土壤要求不高,也容易存活。
“若现在回去开始垦种,等夏季收了这茬大豆,便能直接种稻谷了。”
一席话听得众人热血沸腾,这可是垦田种粮呐,刻在中国人血脉基因里的东西。吴掌柜憋着一股干劲,却不能表态,只心心念念看着他们家主。
薛启原看了眼身边的孟知彰,手指在酒盏摩挲两下:“听庄公子的。吴掌柜,你回去先买上两百亩土地,就按庄公子所言开垦。所有费用算在公中。若是成了,其中五十亩归你。”
别人还没来得及叫好,王劼兴匆匆满了一杯酒敬孟知彰。
“孟兄,这不就是你提的那个‘学而优则入仕,商而优则哺农’么!不论农商,皆认真劳作、依律缴税、为社会创造财富,何来高低贵贱之分!”
孟知彰颔首举杯。
*
随骆睦落幕的,不只是骆家在懿王阵营中的地位,还有骆家在整个东盛府的商业霸主地位。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骆家盘子大,即便仅仅守住目前的几个主要营生,保骆耀庭此生富贵无虞,完全绰绰有余。
骆耀庭贴身小厮锄药骂骂咧咧从外面进来,刚至廊下忙住了口,理理衣帽恭敬行了个礼。
“这半日没见你人,去哪了?这有个书单,三日内我要在书房见到所有书卷。”
锄药忙将案上书单揣起来,长长一列,他不禁为自己捏把汗。
自从老爷出事之后,他家公子脾气越来越大,就像换了个似的。有一次茶催得及,上来的茶汤较平时烫了一两分。换做往常哪里算得上一件事,但骆耀庭当即黑了脸,价值不菲的一套汝窑瓷盏当即摔得粉碎碎,这还不解气,又当众将锄药抽了两鞭,又罚了一个月月例银子才罢。
“方才你在外面嘀咕什么?”骆耀庭放下手中茶,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锄药见他家公子神色缓和下来,自己也便没那么紧绷。
“那薛家不是生了个儿子么,不知道的还以为生出了个金疙瘩!得意得尾巴翘上天!满府城挨家送喜蛋,刚才竟还送到咱家来。有什么好显摆的!切,刚我把那喜蛋扔去茅厕了!”
锄药越说越气,想了想又压低声音,“公子,需不需要我……”
“一个商人添了个黄口小儿罢了,需要本公子如此大动干戈?你们是太高看了那薛家,还是觉得骆家家主只配与这些坐贾行商之辈周旋?”
士农工商,商人本是最末之流。此前骆睦之所以扎根在这黄白孔方之间,无外乎那时懿王正在起势,需要钱财四处打点。知其所需,投其所好的骆家,自然成了懿王忠实可靠的鹰犬。骆睦一辈子都在为上位者弄钱,到头来又如何?不过用剩的一枚棋子,说丢便丢。
倒不是说上位者现在不需要钱了,而是手握权力之后,钱财便不再是首位。
他骆耀庭绝不会走父亲的老路:“有幸能成为本公子对家的,从来不会是什么商人,哪怕他能富可敌国。”
不过想起昨日学中堂上的辩论,骆耀庭一只拳头狠狠砸在厚重紫檀桌案上。
“哐啷——”力气过大,茶盏抖了几下险些震倒。
那乡野鄙人孟知彰一副忧国忧民之状,在那大放厥词,说什么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民生大事在农与商。士农工商应平等视之。简直大逆不道,有辱往圣先贤。骆耀庭现在想起,都恨得牙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