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果不其然,裴松踮着步子才绕过柴屋,就看见小姑娘正坐在角落里绣帕子,他叫了一声,裴椿倏然抬起头:“阿哥你吓死人,走路都没声的!”
  她把银针别进线团里,将针线篓放到一边,絮絮叨叨地埋怨:“不就还个钗嘛,半天也不回来,我都想去寻你了。”
  裴松站在墙边,稍稍一歪头就能瞧见杵在院里的年轻汉子,秦既白木头桩子似的老实,让他站着等,他就立在原地动也不动,明明伤得那么重,也不知道找个地界先坐坐。
  裴松抽回视线,他脸上有点儿燥,伸指头挠了挠脸:“椿儿,哥和你说个事儿啊……”
  在秦家还天不怕地不怕、大声高呼的裴松,到了裴椿这就和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他蔫头耷脑地说不出话来,鞋底子在地上好一顿磨蹭,给裴椿都看紧张了。
  裴椿算得上是裴松一手养大的,俩人向来亲近,小姑娘凑到他跟前,伸手摸他的胳膊:“咋的?挨人欺负了?他们打你了?!我告诉二哥去!”
  “哎呀没有,谁能欺负得了你哥?!”裴松忙给人拉住了,顶着一张透红的脸,难得结巴道,“那个啥……我领了个人回来。”
  裴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外一瞧,当下暴跳如雷,裴松忙给人拽了回来。
  裴椿脸色涨得通红:“阿哥,你、你真要伺候他啊?!”
  “没病那么重。”裴松生怕她动静太大叫秦既白听见,给人拉进角落里,“今儿个我过去瞧了,能走能动的用不上几日就该好了,我、我这就给领回来了。”
  “你也知道阿哥年纪大了寻摸不到好人家,秦既白这样的……是我占人家便宜。”
  裴椿想了好一会儿,觉得裴松说的确有些道理,可转念一想:“那、那他干啥来咱家了啊?”
  这成亲规矩多,虽说农家户底子薄,不少人家都简办,可再怎么样也没有还没成亲就住在一块儿的道理,还是汉子住到哥儿家。
  裴松一时半会儿想不出说辞,他沉默半晌:“等你二哥回来了咱再说,哥饿得不行了,先吃饭吧。”
  裴椿这才想起来他阿哥一早就出门了,早饭吃得就少,眼下怕是早都饿了:“那你快搁屋歇着,我这就端过来。”
  小姑娘一头钻进灶房里,裴松这才绕过柴屋去寻秦既白。
  见他回来,秦既白惨白的脸上才泛出一丝血色,他抿了抿唇:“松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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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糖水甜蛋
  堂屋里,三人围着桌子而坐,没人说话,气氛显得颇有些诡异。
  农家人吃饭,饭食多简朴,桌子中间摆了一盘一汤盆。
  盘子里是早晨剩下的几张烙饼,粗面糅的饼子,不多暄腾,咬一口下去有些粘牙。
  汤是最简单的青菜豆腐汤,寡淡的汤面上飘着几片菜叶子,用大瓷勺捞两把,能舀出四四方方的豆腐块儿。
  见无人动作,裴松这个当大哥的率先伸了手,他拿过裴椿面前的空碗,舀了满碗的豆腐汤才又放回到她面前:“饿了吧,先吃饭。”
  裴椿应下一声接过碗,埋头喝了口汤,余光里裴松又盛起碗汤轻轻放到了秦既白跟前。
  裴椿不动声色地瞄着人,捏着碗壁的指尖收紧,心里麻麻赖赖的不舒服。
  早先她还期盼着阿哥能找到个如意郎君,对他千好万好,可真把这人领回家里了,她那针尖儿大的心眼儿又左右难受起来。
  裴松心思大没瞧出来,只自顾自地埋头喝汤。
  因着要缴赋税,家里田地寸土寸金的种着稻麦,也就留下小垄来种青菜,菜蔬种类少,一年到头就那么几种好吃,就是再不挑嘴也要腻歪了。
  裴椿就掐着日子的换换口味,村口的卤水铺子里卖豆腐,天不亮就开始磨磨点豆腐了,晨时那会儿的豆腐刚出锅最是新鲜,眼下气候一天比一天热,豆腐放久了发酸,裴椿就算着收摊的时辰买上一块儿,店家多少能便宜些,再不济也多给她切上一点。
  豆腐在筷子间弹了弹,裴松没夹住,“啪嗒”一下掉进了碗里。
  本来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却惹得秦既白肩膀一缩,整个人都绷紧了。
  裴松兀自叹了口气,这小子从进门开始就是这副模样,畏畏缩缩的和偷果子吃的松鼠似的,一丁点动静都能惹得他抖上三抖。
  裴松伸手捏了下眉心,不动声色地瞄过去,秦既白脸色蜡黄,嘴唇都泛了白,病入膏肓了似的,他在家被秦铁牛打得不轻,还咳出了血。
  俩人才从秦家出来那会儿,他本想先带他去瞧郎中,谁知这小子推三阻四,手忙脚乱地给他解释方才是咬了舌头,不是吐血,他啥事儿也没有。
  怕裴松不信,抢了他手里的包袱一把扛到了肩膀上,还说自己有的是劲儿。
  要说养孩子,裴松经验老道,裴榕和裴椿都是他一手拉拔大的,就是闷葫芦如裴榕,他也能轻松应付,左右自家亲兄弟,打两下骂两句都不会生分。
  可到了秦既白这,他多少有点儿顾忌,生怕哪句话说偏了又叫他难受。
  好半晌没见着他夹盘子里的烙饼,裴松伸手拿起一张,自中间撕开递了过去。
  早晨剩下的烙饼,放在锅子里隔水蒸过,虽然没了刚出锅时的酥脆焦香,但却软和了不少。
  秦既白微怔,忙战战栗栗地撂下碗,双手去接。
  见他埋头张嘴,裴松伸手拦了一下:“舌头还疼不疼?饼子再硌着。”
  秦既白忙摇头:“不疼了。”
  咋可能不疼,小时候裴椿就是喝汤烫个泡,也得跑他跟前哭半天,他这都流血了,咋会不疼。
  裴松放下手上的饼子,将秦既白那半张拿过来。
  他拉过盘子,将饼子撕成碎块儿,小山似的堆在碗边上:“这样吃。”
  秦既白忽然觉得喉口有些紧,目光在裴松的脸上久久移不开。
  已经很久很久未曾有人这般细致且用心地待过他了,即便那多是因为裴松天性良善,他的心口也止不住的躁动。
  “快吃啊,傻愣着。”见人不动,裴松催他一句,“想啥呢,吃饭。”
  秦既白看着他的脸,很有些失神。
  平山村穷乡僻壤,农闲时没事儿做,惯多在背后扯闲嗑,东拉西扯总免不了将话头引到裴家去。
  说得最多的就是那裴松五大三粗,年纪这么大了都没人乐意娶,再附上彼此瞧上一眼就能懂的揶揄,和着不怀好意的笑声,窸窸窣窣闹得没完。
  秦既白性子孤僻,从不主动与人搭话,可真有婶子几分真几分假说笑似的同他讲,往后娶媳妇、哥儿,可不能找裴松那样式的,他都会面色平静地回过去:“裴松咋了,他挺好的。”
  他挺好的,向来好。
  年少时的秦既白曾不止一次地羡慕裴椿,只要挨人欺负了一定会有裴松给她撑腰,就算对方人高马大力量悬殊,裴松也敢豁出性命同人争个高下。
  饶是被打的衣衫破烂、受伤带彩,他也能一抹脸嬉笑着将裴椿扛上肩,一遍一遍地哄着小姑娘:“哥厉害吧?唉呦别哭,哥给买糖。”
  “咋会没钱,哥昨儿个还编筐赚了钱呢,叫陈阿嬷敲一大块儿,你好捧着吃。”
  *
  秦既白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偷窥着别人的幸福,也偷窥着裴松,在心里一遍一遍地描摹着,他红润的脸颊、厚实的肩膀、流畅的手臂肌肉……
  那些旁的口中粗壮的、难看的不像哥儿的一切,在他心里都熠熠生辉,可而今这束光,终于久违的再一次落在了他身上。
  见秦既白拿着饼块儿咬得又轻又慢,裴松心里有点不落忍。
  一副病秧子,舌头伤得不轻,这饼子又这般硬实,就是张好嘴也得嚼个半天,何况他受了伤。
  裴松轻轻摞下筷子,擦着桌边站起身:“我去趟秋婶子家。”
  裴椿自碗间抬起头,狐疑地看过去:“饭都没吃完呢,去干啥呀?”
  “我借个鸡蛋,给你俩冲个甜蛋汤喝。”
  养鸡得买鸡苗、盖窝棚,还得按时按点地喂粮、扫尘清粪,裴家倒不是怕苦累,只是这一应事务做下来得花不少银子,若再赶上个瘟疫、黄仙,还得赔上不少。
  手上银子不多,做事就瞻前顾后,裴家没养鸡,平常吃得也少,真想吃蛋了就赶集买些或上隔壁借一两个。
  打头里也想按照市价付钱,可婶子说啥也不肯收,裴松便在农忙时帮着干些活儿,或地里下新菜了,送上一小篓子。
  眼下想吃口蛋,他也懒得往村头的铺子里跑,干脆找秋婶子借一个。
  裴松爽利,想到啥就干,他风风火火地跑出门,裴椿急地站起身:“这咋想一出是一出啊。”
  “你俩先吃着,哥快着呢!”
  村子里家家户户都相熟,鲜少有外人来,因此多不闭户。
  堂屋出去就到了院子,裴松脚步快,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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