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硝制皮子是这样,从活物身上扒下来的皮毛,就算剔去骨肉,泡水里几天也还是臭。
秦既白又徒手搓了两把,尤其那耳窝、关节处,容易藏污纳垢,得使大劲儿洗。
眼瞧着差不离,他出门泼水,生怕这味道熏着人,走了小段路才将浑水泼尽。
而硝制说来也简单,打盆干净水,里面加火硝、草木灰,不差钱的再添两把盐巴,将清洗干净的皮毛浸泡进去,或揉搓,或用竹条木棍搅拌,隔三五个时辰翻次面,泡上五到七天才成。
裴松往前从没见识过这些,家里农户出身,冬里袄子都穿不上,更别提皮货了。
眼下看来,倒很新奇,还有这埋头干活的汉子,他竟不知晓他会的这样多。
那个单薄、瘦削,被打得浑身是伤的秦既白,他看作孩子的秦既白,忽然就如山般可靠了起来。
他蓦地想起他之前做下的承诺,要给他赚许多银子……耳尖发起烫。
好在夜色深沉,只一簇火苗在眼底轻轻跳动,那些渐起于心的情愫潜进长夜,无人探破。
见裴松不说话,秦既白看过去,银月一地碎光,他喉口有些发紧,缓声道:“你腰不疼了?”
裴松忙将目光自兔皮上抽离,看向汉子:“早不疼了,我这身子骨好得嘞,秋里抢收,汉子都比不过我。”
秦既白微不可察地勾起唇:“这厉害吗?”
“那是。”裴松拍拍肩膀,“小那会儿哥背你你忘了?半大小子多沉啊,哥背上就跑。”
秦既白怎么可能忘,他笑着点点头:“那是挺厉害。”
……
卧房里黑黢黢的,门窗关得严严实实。
裴松觉得不太对劲儿,他咽了口唾沫,指头抠紧被面:“干啥关窗啊,怪热的。”
秦既白甩下长裤,抱紧人磨蹭。
汉子只看着瘦,手臂却异常有劲儿,将人圈紧时,裴松都拽不开。
他憋得脸红:“昨、昨儿个不是做了。”
“又不耽搁今儿个做。”
“那谁家白天黑夜的不消停,你这不淫/棍吗!”
秦既白被骂得一怔,转而却“哈哈哈”大笑起来,他伏在他身上,胸腹震动不歇。
裴松气得踹人,才抬腿就被汉子顺势摸了上去。
裴松弹起来,哀声叹息,打起商量:“哥年纪大了,真经不起折腾。”
“松哥身子骨我知道,能一下背我跑二里地。”
“……”
“眼下不用你跑二里地,我犁二里地。”
“那啥,明儿个我想下地瞧瞧,好几天没施肥了。”
“我去。”
“篱笆干一半,等着围呢。”
“我围。”
“成吧成吧。”
裴松烙大饼一样摊平了,任人捏扁搓圆。
窸窸窣窣声里,忽觉一凉,他眼睛睁得溜圆,惊道:“你小子往哪儿忝呢?!”
秦既白没空应声,只有长夜漫漫,风香谷香。
*
裴椿在院里站了好半晌,轻叹了一气,转身进了灶房。
晨里吃肉丝面,喜礼收下的荤肉品相好的换了粮米,品相差的就留了下来,左右家里人多,几餐便吃完了。
她天不亮起来,一面做早饭,一面搓丸子,因着裴松的亲事裴榕没少麻烦师父,那张硬床的榆木,还是陈木匠给掌的眼。
她想着搓些肉丸子叫二哥送过去,也算谢过人家。
灶膛里柴火噼啪跳动,裴椿拉了把风箱,火苗烧得更旺了些。
这肉馅剁得细烂,和了粘米饭,又加了切碎的葱姜和一勺老黄酒,还没下锅就闻见味了。
揉的时候顺着一个方向转,这样丸子煮出来才紧实不散。
锅里的水刚冒起细泡,她攥一把肉馅,虎口一挤,一个圆润的丸子就滚进了水里,白胖的丸子在汤里浮浮沉沉,很快就随着蒸腾的热气泛出了清淡的荤香。
裴榕进灶房洗漱时,煮熟的丸子已经放在瓷碗里晾凉,怕路上颠簸,没添多少汤头,待出门时,盖个小盘,外面缠紧布头,就好拎着走了。
裴椿见他进来,这才开始炝锅下面条,她抬下颌点点灶台:“这你给陈伯带去。”
“搓了丸子?”裴榕伸手捏起一颗进嘴里,“阿哥和白小子呢?还没起?”
裴椿皱紧眉头,摇了摇头。
裴榕朝着卧房的方向看了良久,门窗关得严实,用脚想也知道又干了啥。
真有劲儿啊,昨儿个晌午砍竹子围篱笆,晚时硝兔皮,夜里……早没看出来他这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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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裴榕:狗东西!
第34章 手编草鞋
日子过得飞快, 端午节过后,转眼至炎夏。
日头刚爬上山巅,田埂上的露水就被晒得没了影, 蝉鸣从梢头漫出来, 嗡嗡喳喳地很是闹人。
再过个把月, 麦子就能丰收了, 待到缴完田税,麦子换成银钱, 家里也能松快下来。
今儿个裴椿不在家,和林家两个上山挖野菜, 估摸得到傍晚才能回来。
裴松揉了把腰, 他已经连着几日没下田了,起的也颇晚,倒不是躲懒, 他红起脸轻咳一声, 实在是不想提。
可干惯了活儿就闲不住, 干脆坐在院子里编草鞋。
稻草搓洗干净, 晒得枯黄发干后用锤子敲打软和,三五根聚在一堆放掌心搓成一股。
裴松将腰钩绑好,这物件是个弯形的木棍子, 再把耙子夹在两腿中间。
粗麻绳一头固定在腰钩上,另一头绕着耙齿,拉出四股线,他脚下一使力,麻绳子立马绷直了。
裴松展臂捞起把搓好的稻草,顺着麻绳子波浪般穿插着缠紧实,一条压过一条, 不多会儿就编出了一小片。
家里就他和秦既白常下田,实在废草鞋,因此这回多编些俩人的。
日头高升,晒在脸上热乎乎的,才编了一只脚就编不动了,腰背酸得和在醋坛子里泡过似的。
裴松叹了口气,心想是自己年纪大了,身子骨脆生,要么待会儿去买两根棒骨吧,他觉得自己得补补。
白小子?白小子不用补,成日里扛锄头下田,到了夜里还能挺身翻起来,吃屎吧他!
眼瞧着时辰不早,他得将晌午饭做出来,裴松扶着墙站起身,步履蹒跚地挪进灶房里。
俩人饭食倒也好对付,晨里裴椿多烙了几张饼子,他过油煎一煎,再烧个汤就成了。
他到菜筐子瞧了眼,家里还剩两根毛笋,一小筐菌子,干脆炖进汤里,鲜得很。
裴松拎了把马扎到灶边,猫腰擦火,火折子不禁用,到时又得上墙边刮硝,他用的打火石。
干枝子放在脚边,用力一敲,就迸出了火星,他赶忙将燃起的枝子塞进灶膛里,破蒲扇扇把风,呼啦一下火苗窜了起来。
秦既白进院时,正见裴松在做饭。
他轻敲了下门框子温声喊人:“松哥。”
裴松自腾腾热气间抬起头:“回来了。”
汉子将农具放到墙边,站在门口同人道:“松哥帮我打盆水,我手脏。”
今儿个去田里施肥,肩扛的挑桶里泔水味重,他用铁瓢舀到地里,不小心弄到草鞋上,在溪水边洗了好半晌才回来。
眼下怕弄脏了灶房,干脆就没进去。
裴松应下一声,埋头扒拉开柴火,火苗逐渐小了下去,铁锅汤水便不那般沸腾了。
他打好满盆的清水,跨门出去。
“我来吧。”
“不用。”裴松力气大,搬个水盆不在话下,“还去后院儿?”
“嗯。”
盛夏时节,后院儿一片郁郁葱葱,竹篱笆早已经围好了,又在地上种了爬藤的豆角,豆角苗长得没那么快,经过一场雨后,只长出了细长的绿茎子。
倒是那枣树,已经挂果,到了秋正好打下来,品相好的拿去卖钱,歪瓜裂枣的就留家,晒干了或是炖进汤里,都适宜。
裴松将水盆放在地上,又伸手揉了揉腰,见汉子看过来,忙将肩头的布巾子递了过去。
手里脏,秦既白没接,弯腰洗过后,才伸手接下,又顺道将衣裳脱了下来,蹲在盆边洗脸。
后背的伤疤已经好全乎,结痂褪尽,新生的皮肤泛着薄红。
只上头还几道抓痕,裴松面红耳热,不由得偏开了头。
秦既白秋月生人,还三个月便满十八了。
比他年岁更先成人的,是这副骨架,成亲后,再不怕裴松不要他,也敢放开了吃,巴掌大小的饼子最多时能吃五张,再并一海碗的菜汤,吃得多长得就快,人也逐渐厚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