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从两人进民政局,虞然就感觉到宋霁希对离婚明显的抵抗情绪,可是性取向这种问题,除了离婚,虞然别无他法。
  他只能逼宋霁希一把,虞然用了力气,“撕拉”一声,结婚证从中间撕开,碎成两半。
  宋霁希唇角绷得很紧,有不明显的颤抖。
  虞然从他手底下,把结婚证另外一半也拿走,然后把笔塞到他手里,在离婚协议上摆好,又重复一遍,“签字吧。”
  签字的几秒钟很短,宋霁希的情绪其实很不对劲,但法治社会这个场合下,让他在这几秒钟内,脑海里那些疯狂的念头无法付诸行动。
  他在力透纸背地写下自己的名字时,用揉着冰碴的声音沉沉地说了句,“虞然,我不会放过你。”
  从小被过度满足,性格虽然冷酷固执,但像一朵小白花一样长大的宋霁希,在这一年,他得到了心爱的握在手心里的东西,被虞然强行掰着手指夺走了。
  掌控欲第一次没得到满足的小白花,被心底滋生的阴暗和偏执疯狂侵蚀。
  直到在两年后重逢,虞然见到的宋霁希,性格像换了个人。
  那个在表白时,还会羞涩到微微脸红的学弟,成了一个强势冷漠,严厉独裁的控制狂。
  宋霁希以不知夏威胁,逼着虞然和他复婚领证,重新拿回那本属于他的结婚证,是字面上的“不会放过”。
  这就是他的,谁都不许拿走。
  不过虞然显而易见地理解成了,另一种意思的“不会放过”。
  后来午休那次,虞然说他们的事情,跟俞佳没有关系时,宋霁希会那样躁怒失控。
  宋霁希一直认为,如果到民政局前,他没有看到那几张照片,他应该就能好好地把“学长,我不想离婚”说出口。
  但其实那时候的虞然,面对性取向的问题,他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无论如何他都会让宋霁希签这个字。
  第23章 耳鸣(回忆)
  后来思路是怎么打开的,其实也没有什么契机。
  碰到同性亲密行为有关的内容不再划走,虞然会下意识地看进去,了解得多了,就发现不完全是自己以为的那么回事。
  但他也没有真的考虑过把自己掰弯,也没有后悔过跟宋霁希离婚。
  知道宋霁希喜欢自己是一回事,但没道理要求被喜欢的一方,就必须成全强加在自己身上的感情。
  况且两人前后相处不到七天,这场婚姻对虞然来说,只是平淡生活中一个小波澜,短暂的小插曲。
  他完全没有想过,会有一天跟宋霁希复婚。
  校园墙上很快有了解当晚实情的人,解释澄清了谣言。
  按部就班地过了一个月,虞然研究生毕业。
  之后在寻常的,没有任何特别的一天,虞然回到家里,在一进家门必经的玄关柜上,看到许木容留下的遗书,和一叠意外险保单。
  保单受益人都是虞然。
  父亲去世后,虞然不是没有疑心过,没有谋生技能的许木容,带着九岁的他该如何在鹏城立足生存。
  但许木容瞒得滴水不漏。
  许木容是那种从不扫兴、没有架子的家长,她用足够多的耐心和陪伴,用她的心血无私地爱着虞然。
  虽然是单亲家庭,但有许木容这样的妈妈,虞然一直都觉得自己过得很幸福。
  虞然上学时,几乎都会听到身边的同学对他说,“你妈妈也太好了”“真羡慕你有这么好的妈妈”这样的话。
  许木容从没严厉地跟他说过话,无论是考试没考好、不小心闯祸摔坏东西、贪玩忘记回家的时间等等,许木容都没责怪过他一句,在虞然成长路上,许木容永远给予他最温柔的包容和支持。
  除了无条件给予爱,许木容对虞然完全放养,没有任何约束和管教。
  她也没有期盼过虞然应该长成什么样子,她只当亮着灯让虞然随时可以停靠和歇息的港湾。
  从出生到二十五岁,虞然都生活在许木容为他托起的充满爱和自由的乌托邦里。
  遗书上只简单地交代了,在积蓄花完后,许木容这些年的借贷情况,因为有房子抵押,刚开始还是正常的银行借贷。
  随着开支和利息滚动,许木容开始以贷养贷,债务状况日渐严峻,已经到了无以为继的地步。
  而那些意外险保单,最早一份的投保时间,竟然在十年之前。
  当了十年全职太太的许木容,想继续留在大城市里,为她的孩子筑起一条幸福成长的道路。
  她想到的,竟是用她这本就为了孩子而活的生命。
  虞然已经如她所愿,健康独立地成长,研究生毕业后,虞然就能够在鹏城立足生活。
  而她“意外身故”后,意外险保单的赔偿金额,足以填平她这些年挖出来的债务窟窿,让虞然无忧无虑地在鹏城生活下去。
  遗书很短,但虞然魇住似的,脑子自动地将那些字眼屏蔽掉,他整个人好像被投进无声无息什么也看不到的海底。
  好像过了极其漫长的时间,但其实只有半分钟不到,手机震了起来。
  此时的来电提醒几乎等同于噩耗降临。
  虞然只听清了“车祸”“医院”的字眼,在前往医院的半个小时里,他仍然处于那种被投身海底的状态。
  耳朵坏了一样,被他的喘息声蒙住。
  他跟医院里那些崩溃横冲直撞的人没什么两样,他好像撞到人,被对方用胳膊杵着,猛地撞到墙上。
  “嘭”一声巨响,身体好像有哪撞碎了,他却没感觉到疼,也没理会那个人,他直愣愣地冲到许木容的病房里。
  在看清许木容坐在病床,脸色苍白但确实没有生命危险时,虞然双腿一软,一阵晕眩感猛地袭来。
  “呕!”他狼狈地冲进病房的厕所里,惨烈地呕吐到浑身痉挛。
  在走廊那一下撞了不轻的脑震荡,这会儿卸了力,虞然四肢的骨头都被抽走了一样,瘫软着呕吐不止。
  随着恶心感吐出去了,耳朵边的声音终于重新回来,他听着病房里的人骂骂咧咧的声音清晰起来,“那个路口本来就事故多,你不要命了还骑车逆行,要不是我反应快,换别的司机,你儿子这会只能去太平间看你了。”
  有人进来扶了虞然一把,虞然冲了下脸,总算缓过来。
  对方车有保险,撞到许木容后第一时间把人送到医院,也表示了会赔偿医药费。
  虞然清了清嗓子,对许木容逆行跟他表示了歉意,三言两语地和解后,对方离开了。
  病房里只剩下许木容和虞然。
  虞然捂着痛得要裂开一样的脑袋,在头发里摸到一个鼓包,好在没有流血。
  “撞哪了?”许木容手上打着点滴,仍然从床上起来,要去看虞然的伤。
  虞然清楚地看到了,许木容看向他关切的眼神里,原来有这么明显的死灰。
  原来许木容准备着一死了之,已经准备了十年。
  虞然反手扶住许木容的胳膊,把她扶回病床上。
  这次意外地没有发生意外,下次是什么时候。
  是不是他一个没看住,许木容转头就会再去寻个意外。
  虞然深喘几下,在病床边蹲下,从口袋里把那叠意外险保单掏出来时,手指还有些抖。
  他当着许木容的面把保单打开,拿出手机拨打上面的客服电话。
  在他跟客服说出终止参保时,许木容的脸色终于崩塌,她伸手要去抢虞然的手机,去夺虞然手里的保单。
  但快五十岁的许木容怎么可能抢得过比她高了一头的虞然。
  虞然轻而易举地躲开并按住她,打完一个电话,又翻开下一张,继续打电话退保。
  发现自己根本阻止不了虞然,许木容面如死灰地停下挣扎,眼泪不断涌着落,渐渐地哭出声。
  虞然漠视她的哭声,甚至一直保持礼貌客气的声调,一一地跟保险公司确认退保。
  直到打完最后一个电话,虞然按着膝盖站起来。
  他缓缓搂了下许木容,微颤着温声说,“妈,别再做傻事了,已经没用了。”
  一向温婉柔弱的许木容,尽管绝望崩溃,情绪也只是像撕开了个细细的口子,哭声一直低低缓缓的。
  但一个人撑着扛着,压抑了十几年的情绪,像是从这个小口子,一时半会难以倾泄。
  许木容哭了很久,她坐在病床上,从下午到晚上眼泪一直没有停过。
  虞然没有劝她不哭,也没有逼问她,除了中途出去买晚餐外,他就静静地在一旁陪着她。
  其实从看到那封遗书开始,虞然都是想不通的。
  就算鹏城生活成本确实高一些,但他可以不用每个季度都换最新款的运动鞋;可以不用参加那些需要额外负担费用的研学活动;可以不用每个节日都要收到充满仪式感的礼物……
  就算许木容文凭不高,但在鹏城服务行业也有很多岗位,只是那样她就会没什么时间能陪伴虞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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