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我听今天走的狗子说,看到星星就许愿,说不定哪一次老天爷就听到了,”妹妹坐起身,眼睛亮亮的,
“爹不是说我的名字就是根据小麦名起的吗,那我朝许多星星许愿,是不是老天爷听到的机会就多些,管不管的,能看到也行啊,看到我就想到小麦。”
她撇了撇嘴,“空空,你好幼稚。”
妹妹没理她,双手交叉闭着眼睛许愿,“老天爷老天爷,空空向你许愿,多给我们小麦吧......”
村子渐渐快空了,爹不愿意走,他说村里的地就是他的命根子,列祖列宗都在,他能往哪儿去。
过了一两年,旱情好了一些,一年内,能吃上一两次白米饭。
村子里人也多了起来,她遵父母之命嫁给村里一个老实人,过的虽然算不得富裕,但也饿不死,第二年,顺利生下一个孩子。
卖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的,从哪里起的,等她听闻一个孩子能卖几十两时,连忙将自己的孩子抱在怀里,“真是疯了,又没到那地步,何至于这样。”
那时候,她丈夫只蹲在地上,没说话,她忍不住喊他,“听到没,咱家孩子可不卖。”
“知道了。”丈夫只草草应了句,她心里升起股不安,刚要继续说什么,孩子便开始哭闹,她忙着哄孩子,这事便也揭了过去。
过了几天,孩子突然不见了,她将屋里上上下下寻了个遍,哪里都没有。
想起前几日的闲谈,她寒意自脚心而起,忙去质问她丈夫,谁知他一反常态,恶狠狠地说,“总归没白生,还赚了三十两,咱家两三年吃喝不愁了。”
她愣了愣,浑身颤抖,“那是你亲儿子......是村头王婆子那处对吧,是她吧,前两天我就看你俩不对劲......我要把我孩子找回来......”
丈夫一把薅过她头发往柴房里拽,“死娘们,你休想!钱我已经收了,孩子还能再生,少他一个不少,呸,什么都不懂的败家娘们。”
他又打又踹,不给她吃饭,把她关在柴房里好几日说是反省,直到妹妹偷偷跑过来,从门缝里给她递吃食。
“姐,你别怕,那死东西瞒着我们,我今天才知道,咱爹生病了,我也只能溜出来一会儿,你放心,等我明天找个斧头来,把你这门砸了。”
她急道:“爹怎么了?病的严重吗?”
“你别担心,有我呢,安安我也在帮你找,那死老太婆卖孩子,犯法的,我肯定把安安找回来。”
“你别冲动啊空空。”
“放心吧姐,你好好的。”空空只留下一句话,匆匆就离开了。
第二日,妹妹没来,她担心之余,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时刻保持警醒,不敢睡觉,一连又过去几日,门突然开了。
那死东西站在门外,低声道:“你爹死了,妹妹不见了,今天老爷子出殡,你去看看吧。”
第65章
她一路恍惚着到了家里,到处都是白布,娘在地上痛哭流涕,屋子里只剩一个冰冷的排位。
没两天,娘也去世了,然后她就“疯了”。
没了娘家的妇人,在那个时候,是没有靠山的。
那时她才知道,整个村子,已经烂透了,村内能生的女子全被当作工具,而生出来的孩子则卖给过路的需要之人。
她知道自己一介妇人,手无缚鸡之力,没本事,逃不出去这个腌臜之地,但她也实在做不到和那个冷血的丈夫和以前一样共枕而眠,说笑着过日子。
但她知道,那人好面子,不想丢脸,也干不出让自己名声扫地的事情,所以她疯了,这是保护她自己最好的方式。
她只要活着,不管以什么方式。
她试着找过衙门,连门都没有进去,城里根本没有人信她,只把她的话当成疯了之后的胡话。
路过这里的高官和商人不是没有,她也找过,有时被当作疯子送进官府,有时还是有人坐下来听她讲,但只是当作茶余饭后的乐子,他们或同情,或冷漠,但等他们走后,什么也没有改变过。
没多久衙门大换血,新县令上任,她又重新燃起希望,可没想到,秀娘冷哼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可是在场众人都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我知道的,我说完了,你们上午看到的那个老太婆,就是这几年主要负责往外卖的王婆子,村子里生出来的孩子都交给她。”
杨笛衣看向她的眼神满含心疼,这么多年,一直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只为散播出去消息。
她下意识伸出手,想拍一拍她,“不容易吧,辛苦了。”
秀娘垂下眼皮,不动声色躲开她的手,神色仍旧平淡,“不用和我说这些。”
秀娘一一看向他们,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笑,说出来的话却是无比平淡,
“就算告诉你们,你们又能如何,不过是听一听,展现一下你们的可怜心肠。”
之后呢,他们不过是路过,还是会离开,和以前那些人没什么不同,太封县也和之前一样,什么也不会改变。
秀娘收回目光,道:“你们还想知道什么。”
杨笛衣和其他几人对视后,问道,“如今这里的县令是.......”
“叫张林,他不怎么在县衙里,县里的事情大多都是县丞和师爷管,“秀娘道,”你们来的路上有注意过,快到太封县时路边一个茅草房吗?不是很大。”
其余几人皆是一脸茫然,只有馒头拍了下脑袋,“还真有,我想起来了,红砖是不是?”
“对,”秀娘撇过头,“他一般住在那,你们想问更多就去找他吧。”
秀娘手撑着桌子,缓缓站起身,“我已经没有什么能告诉你们的了,还是,谢谢你们愿意听。”
杨笛衣跟着站起来,“你的孩子,有什么特别的胎记或者什么吗?”
虽然找到的机会渺茫,但她还是想试一试,说不定老天保佑呢。
“胎记啊,”秀娘微微抬头,似乎是在回忆什么,“没有,大概,长得很好看吧。”
秀娘背影突然变得沧桑,她手扶上门框,死死攥着,像是还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沉默地往前面走。
“我去送送她。”
杨笛衣跟着就要上前,被秀娘制止,“回去吧夫人,不用耽误功夫了。”
这话像极了一语双关,杨笛衣片刻失神,眨眼间,秀娘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
沈洛华和鸢心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坐在桌边,沈洛华面色阴沉,周身散着冷意,馒头抱着手臂往周悬旁蹭了蹭,有点吓人。
沈洛华咬紧后槽牙,良久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真是好得很。”
她眼中一直的太平盛世下,竟还隐藏着如此丧尽天良,有违人伦的事情,且持续如此久。
“听她的意思,张林是个被架空的官员,没有实权?”杨笛衣手指轻敲桌面,道,“我们要不要明日去找找他,试探一下?”
“去,为什么不去,”沈洛华看向周悬,“明天一早就去,还有,去查,太封县从上到下,所有官员资料,我全都要,这事,我管定了。”
“好。”周悬点头应下,立刻着手安排人去查。
杨笛衣听后虽然为这里的百姓松了口气,但不知为何,听完秀娘的话,她反而从心底里隐隐升出颤栗。
具体她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哪里不太寻常,似乎被她忽略了什么。
但她又实在想不出来,她只能悄悄抚上心口,试图按耐住躁动的心跳。
翌日一早,杨笛衣下楼时一眼望见大厅里的沈洛华,只不过她换了身更低调的装束。
杨笛衣和她打招呼,“怎么起的这么早。”
“睡不着。”沈洛华回。
杨笛衣走近了才看清她眼下的浅浅的乌青,料她昨夜也没休息好,“该睡睡,该吃吃,才能更好的应付这些事。”
沈洛华抬眼瞧她,“我听说你之前,在小凉山,也和她一样吗?”
沈洛华话没有说全,前一句后一句的不搭边,杨笛衣却是听懂了,拎起茶壶的手微微一顿,倏尔恢复自如。
“不太一样,我觉得我比她,幸运一点。”
杨笛衣给她和自己分别倒了杯茶,沈洛华似是有些不解,杨笛衣笑了下,解释道,
“我之前在小凉山,虽然也绝望,但是还算有人相助,日子没这么难过,她才是真的,孤立无援,看不到一丝希望。”
一个人在虎豹环伺的村庄里,没有人信她,没有人看得到她,处处被人唾弃,遭人嫌恶,此种情况下还能坚守本心,从未停止向外求助,一心想改变这样荒谬的境况,杨笛衣确实从心底里佩服她。
沈洛华头低下去几分,喃喃道,“我们都不知道。”
杨笛衣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说的什么意思,这个我们,指的还有京城那些潇洒恣意的高官,包括最高处那位。
杨笛衣垂下眼皮,掩盖自己内心的情绪,“正常,毕竟离得那么远,再加上......”